曹操诸子大约是史上最强的儿子群体了,能生还生得好,曹昂、曹植、曹彰、曹冲等等,诸子之中曹丕是最不讨我喜欢的一个,人生事迹且不必说,之前读他的作品也就《燕歌行》和《典论·论文》印象比较深,直到今天读到《与吴质书》。
《与吴质书》作于建安二十三年(218),身为魏世子的曹丕写给自己的谋臣吴质的一封书信。前一年一场大疫,建安七子逝去四人(徐干、陈琳、,刘祯,应瑒),曹丕在信中痛悼好友们的去世,并怀念当年欢宴之中觥筹交错、诗乐以娱的热闹情景,哀乐相衬,物是人非,更凸出其哀。
之后曹丕切中肯綮地点评了建安诸子的文章,并命人整理编订朋友们的遗稿,并发出了对自己年岁已老的感慨:生可畏,来者难诬,然恐吾与足下不及见也。年行已长大,所怀万端,时有所虑,至通夜不瞑,志意何时复类昔日?已成老翁,但未白头耳。光武言:"年三十余,在兵中十岁,所更非一。"吾德不及之,而年与之齐矣。
其实那时他也只不过30多岁,但建安时代在东汉末年,天灾,瘟疫,人祸,兵乱,当时的人口损失高达十之七八,死亡太过普遍且突然,建安文学诸子都对生命的流逝有着深沉的体悟与感喟,这段感喟让年龄已经大过当时曹丕的我也不禁产生共鸣。
最后一段呼应开头问候吴质,全篇文章气韵生动,语言清丽典雅,骈散结合恰到好处,最重要的是娓娓道来,抚今追昔,哀悼亡友真切自然,很难令人想到这个对朋友如此真挚感伤的人,同时又是那个对亲兄弟曹植、曹洪等人严苛寡恩的魏文帝。
一篇《与吴质书》,曹丕不愧是建安文学的领袖之一,欢娱与惨怛自然流露,平易近人,他的文学史地位不是凭借帝王身份获得的,写出这样能够带给人灵魂共鸣的文字就是好文章。
不过讽刺的是:在曹丕即位之后,立刻把吴质调回京城,并委以高官厚禄,然而吴质此人历史普遍评价阿谀奉承,有才无德,死后的谥号为“丑”,这也不能不说是有一丝讽刺。
附《与吴质书》全文:
二月三日,丕白。岁月易得,别来行复四年。三年不见,《东山》犹叹其远,况乃过之,思何可支!虽书疏往返,未足解其劳结。
昔年疾疫,亲故多离其灾,徐、陈、应、刘,一时俱逝,痛可言邪?昔日游处,行则连舆,止则接席,何曾须臾相失!每至觞酌流行,丝竹并奏,酒酣耳热,仰而赋诗,当此之时,忽然不自知乐也。谓百年己分,可长共相保,何图数年之间,零落略尽,言之伤心。顷撰其遗文,都为一集,观其姓名,已为鬼录。追思昔游,犹在心目,而此诸子,化为粪壤,可复道哉?
观古今文人,类不护细行,鲜能以名节自立。而伟长独怀文抱质,恬淡寡欲,有箕山之志,可谓彬彬君子者矣。著《中论》二十余篇,成一家之言,词义典雅,足传于后,此子为不朽矣。德琏常斐然有述作之意,其才学足以著书,美志不遂,良可痛惜。间者历览诸子之文,对之技泪,既痛逝者,行自念也。孔璋章表殊健,微为繁富。公干有逸气,但未遒耳;其五言诗之善者,妙绝时人。元瑜书记翩翩,致足乐也。仲宣独自善于辞赋,惜其体弱,不足起其文,至于所善,古人无以远过。昔伯牙绝弦于钟期,仲尼覆醢于子路,痛知音之难遇,伤门人之莫逮。诸子但为未及古人,自一时之儁也,今之存者,已不逮矣。后生可畏,来者难诬,然恐吾与足下不及见也。年行已长大,所怀万端,时有所虑,至通夜不瞑,志意何时复类昔日?已成老翁,但未白头耳。光武言:"年三十余,在兵中十岁,所更非一。"吾德不及之,而年与之齐矣。以犬羊之质,服虎豹之文,无众星之明,假日月之光,动见瞻观,何时易乎?恐永不复得为昔日游也。少壮真当努力,年一过往,何可攀援,古人思秉烛夜游,良有以也。
顷何以自娱?颇复有所述造不?东望於邑,裁书叙心。丕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