鹰九篇
1
鹰九默然地看着眼前的送葬队伍，那个现在躺在棺木里的人曾对她说过，要带她走到阳光下，领着她看她没有看过的风景。 于是，她动心了。
她自小便是夜鹰，从懂事起，便是训练、血腥和杀戮。她受够了在无声的黑夜，静静趴在屋檐上，身子冻僵了也不敢移动分毫；也厌恶了剑刺入胸膛时喷涌出来的鲜血，滚烫得灼人。 就像那个人说的，她是个女孩子，值得更好的一切。
“骗子……”鹰九冻得发麻的嘴唇微颤，以只有她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说。“说话不算话的大骗子……”
2
下雪了，初遇既明也是在这样一个雪天。
那天，鹰七嬉笑着把草笠盖在她的头上。“今天奉命监视的是有‘皎皎君子’之称的柳既明，你可别看花了眼。”鹰九撇了撇嘴，“看你看了这么多年都没事，还有哪个男子能让我看花眼。”然后，她便看见了举着伞从街尾走来的男子。
他慢慢走近，慢慢露出了伞下的侧颜。
等他走远时，鹰九笑着对鹰七说。“看过了，没你好看。”这个没鹰七好看的男人，屋里的烛火经常彻夜地明着，总是天未明便出门，夜深了才归家。
“你说，他这是去了哪里？”有一天，在他再次晚归后，鹰九问鹰七。
“这个咱别管，鹰一跟着呢。”鹰七嘴里衔着草条，仰面看着天。“你看哥哥们多疼你，来回奔波的活计都不用你去。”
鹰九不想理他，她想去啊，不用总是杀人，总是趴在一个地方不能离开，她也想看看，白日的时候，这偌大的长安城是不是另一番模样。
那天，既明彻夜没有回来，等回来时，脸色苍白的难看。然后，鹰七便走了。鹰一受了伤，他去顶替，这盯梢的活儿便剩下了她自己。
鹰九日日趴在屋檐上，无聊的时候，就数数既明写了几个字，又有多少来拜访他的人被拒之门外，时间长了，便有些好奇，他究竟在写些什么呢？但是她不能动，也不能去看，只能老老实实地趴着。鹰九觉得，再趴下去，她就要变成鸱吻了。
3
日子一天天过去了，偶尔和鹰七碰面时，她还会问一下，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听上面的吩咐呗。”鹰七总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知道你不在乎，都快晒成黑炭了。”鹰九恨恨地说，直到他惊慌失措地跑去找水塘，她才心满意足地趴下，继续看着既明。
后来不知什么时候，既明便多了一个从来没有的习惯。每餐时总会让仆人多备两个菜，放在自己屋子的墙外，正好是从屋子里看不到的地方。“这是要干嘛？”她怀着疑惑，看了一日又一日，也没有发现什么反常的地方。每日，既明只是把饭菜放下，然后隔一个时辰又收走。
有一日的饭菜，恰恰正对鹰九胃口，她没忍住，从上面夹了一小块，自以为让人看不出什么来。结果后几日，这个菜频繁地出现在墙下。于是，鹰九明白了，她，被发现了……
一个被盯梢对象发现的夜鹰会怎么样，鹰九不知道，因为以前从来没有人被发现过。她慌了神，一心想等鹰七来问个清楚，可是这几日既明都没有出门，鹰七也没有露面。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生平第一次，鹰九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心急如焚。
日子就似这样风平浪静地过了几日，当鹰九再一次被这个菜吸引过去的时候，她自暴自弃地想。“就这样吧，死也当个饱死鬼。”
当然，鹰九没有死。
4
后来，每日饭菜的下面又多了一张纸，看样子像是一首词。鹰九不识字，但是心中却暗暗地欢喜，原来既明写的字是这个样子的。再后来，既明开始在屋内高声诵读。
”好像那些要应考的学子”。鹰九暗笑。
慢慢地，她发现，原来他在读那些纸上的词，他在读给她听。
那些日子是那么的美好，既明开始写一些话给鹰九看，告诉她，想带她看阳光下的长安城。
鹰九越来越多地趴在屋檐上，傻乎乎地看着既明笑。一边笑着一边想。“哎呀，我能看到他，他看不到我啊。”偶尔，她也会想，“他看到我时会是什么反应呢？”
不过，鹰九也只是想想，只敢想想……
岁月静好，现世安稳，直到……
既明满身是血的被人抬了进来。
他满身是血，眼神都有些涣散，却挣扎着要爬起来，努力抬眼向屋檐这边望来。
鹰九呆呆地看着他，甚至忘了要有所动作。直到鹰七来，硬拖着把她拉走。
在滑下屋檐时，鹰九回头看了既明一眼，他还在看着她，一直在看着……
5
鹰九一动不动地看了很久，直到送葬队伍消失在道路的尽头。
“三皇子已经伏诛，柳丞护驾有功，这般风光厚葬也算值得了。”鹰七叹了口气。“可怜了鹰一他们……”
站在鹰九身后的鹰七，脸色异常的苍白，右手上只剩下半掌，嘴角却是微微扬着的。“我这个样子也当不成夜鹰了，我打算去江南看看，你要不要和我一起走？”
鹰九蓦地转过头，吃惊地看着他。 “我这次算是立了功，皇上准了我个恩典。”鹰七笑眯眯地伸了个懒腰。“京城这个地方，我是呆够了，你也知道我最怕寂寞，和我一起走吧。”
鹰九默默回过身，慢慢仰起头，缓缓用手遮住头顶微微有些刺目的阳光，许久之后。
“好……”
既明篇
1
尽管一再表明拒绝的态度，三皇子还是派人来了。
随着圣上的病重，三皇子对皇位必得之心愈盛。大皇子巡边未归，也不知还能拖得几日。
朝廷越发人心惶惶，直属于圣上的夜鹰，动作也愈发频繁起来。
但是比较起来，趴在我家屋檐上这个，好像不那么称职。
第一次看到她，是从将军府回来的一个夜里。我的府邸有一个和将军府相通的地道，那夜，我虽然出了门，但后来又从地道回来过一次。
那时，就看到她仰面躺在屋檐上，抛着石子去掷头顶的树叶，搭在瓦片上的束发随着她的动作一晃一晃。
那一刻，被圣上所疑的愤懑消失殆尽，只余下她似乎从发丝都能透出来的轻快。
我不知看了多久，直到王将军寻来，才又回到了地道。
2
这之后，便好像时时能看到她了。
她总是趴在屋檐上，一动也不动。只要我不走，她就总是一个姿势，像是屋檐上的一个鸱吻。
然后，我便经常出门了，即使出去随便逛逛，她也能得片刻的空闲。
有一日，听家里的仆从私下议论，后厨似乎招了老鼠，总是有零星的食物丢失，摆了药，也没见的效果。
我便想起了她。
她跃入后厨找东西吃的身影，估计也是活泼泼的吧。
于是让人多备了吃食，但她不为所动。我便换着花样，终有一日引来了她。
她可能不知，自己以为遮蔽视线的墙角，其实我也能看个清楚。
我从身前的铜镜中，看着她轻快的夹起一块小炒肉，麻利地放到嘴里，然后一边嚼着一边把剩余的菜摆好，连咽下还没来得及，便又躲回了屋檐上。
突然很想笑，像一只偷食的猫。
这一次之后，我便经常让人做她喜欢的菜，可是她却再也没有来。
这时候，我才恍悟，她是夜鹰啊。
但是这只夜鹰，没几日便露出了馋嘴猫的原型，不再继续遮掩，经常吃的个干净。
我怕她整日在屋檐上无趣，便抄些词给她解闷，后来发现，她好像是看不懂，唉，我还是读给她听吧。
慢慢地，便开始给她写一些话，从简短的、诗词里曾经出现过的，到越来越长的句子。她真聪明啊，会的字越来越多，有时候看得开心了，会从屋檐上露出晶亮的眼睛，笑弯了看着我。
这些，是风雨欲来中我唯一可以放松的时刻。
这一日，圣上急招我入宫，加之，刚收到大皇子回程的消息，便知，储君之位要定了。
临走之时，我抬头望了一眼屋檐，她还安安稳稳地趴在那里，我希望，她能一直这样，安安稳稳地。
3
刚刚从圣上的手中接过了大皇子为太子的圣旨，宫变发生了。看着三皇子执刃冲过来时，我只能挡在圣上面前。
到处是火光和血光，我听到有人大声喊。“三皇子伏诛！”
有人倒在了我身边，我拉住他。“送我……回府……”
府里还是一片宁静的样子。我撑起身子来，用尽了仅余的力气朝她那边看过去，我想在最后看她一眼，看看她的样子……
但是，从宫里把我带出来的人，跃上了屋檐，把她从屋檐上拉了下去。我只看到她活泼泼的发尾扫过屋檐，然后便消失不见了。
我慢慢躺了回去，天真黑啊……
馋猫丫头，我就不和你说再见了，我们也不算真正见过，就永远不要再见了吧。
此去经年，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奈何桥。我只愿你我，两不相见，两两相忘。
无戒365天极限训练营 第5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