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就是一场集体的身份焦虑

1、

辞职后的这半年,我偶尔会参加一些有陌生人的社交,当觥筹交错时,共同认识的朋友会热心的相互介绍大家认识,“Mike是混媒体圈的,之前是在**公司担任**经理,4A的广告资源非常丰富哦……”,当对方开口问到,“您做哪个行业呀?现在在哪里高就呢”?为了避免介绍人的尴尬,我会迅速接过话来,插科打诨的说“我没上班,我退休了”,每次话音一落,包括我在内的三五个人,都会陷入一种接不下去话的尴尬沉默中。

这种类似的情景,想来不是我一个人会遇到,会发生在每天的街头巷尾。我们就是如此理所当然的要求将每个人赋予一个身份,初次见面时,碍于陌生人的边界感,这种身份又不可避免的和从事的行业和职业相关,我们需要知道对方是公务员还是在国企或者民企,是白领还是金领,是高管还是一名普通员工,对相熟一点的人,我们必须探知更多,他在公司的名声,在行业的影响力,他婚否育否,他住什么房子开什么车子……似乎只有知道这些信息,我们才能如释重负的给他贴上一个标签,并在话语体系中驾轻就熟的启动一套对应的模式。

而这种自身身份的确认,往往在重大节日时就会更加变本加厉,大家似乎都像热锅上的蚂蚁,一周前就已霸占头条《春节防身术》就是个很好的例证,大家一边吐槽并拍手称快,一边绝望的期待能从中找到武林秘籍,不求在大姑二舅三姨姥姥和同桌的你的降龙十八掌袭来时可以牛逼哄哄的怼回去,哪怕只是带着最后的自尊可以幸存下来就足以。

春节,就是一场集体的身份焦虑。

2、

曾经看到过一篇关于“液体现代性”的文章,其中提到“城市是陌生人彼此密切紧邻地居留与移动的空间。这为所有城市居民的日常事务带来大量的恒久不确定性,是一种永远不会枯竭的焦虑来源,它具有一种通常潜伏着、但屡屡可能爆发的侵略性。”

“根据定义,陌生人是个其意图最多只能猜测、永远无法确实得知的能动者。在衡量该做什么与行为该如何表现的决定时,陌生人是所有运算方程式中的未知变数;因此,即使陌生人没成为公然挑衅的对象、没有被公开而积极地憎恨,行动领域中陌生人的临现仍然使人不安,因为它苛求我们去预测行为的结果,以及行为成功或失败的机率。”

在世界的领域里,英国脱欧时讨论最多的是英国人如何以为脱欧可以摆脱大量移民和难民的涌入;留学生朋友苦恼的是在异国不可避免的被看作是外来者的孤独感。

而在北京这座城市里,有本地人和外地人的对立面,更可悲的是,常年离家在外的人,即便回到了生养他的城市,也会发现那里没有了他的栖身之所。

而当我作为一个独立的个体,失去了职业的身份后,我就变成了《千与千寻》里的无脸男,始终漂浮不定、模糊氤氲,就连办理签证,当被认定为“没有单位”,就需要缴纳几十万的保证金。

3、

广告届有一句著名的意识形态广告词,“我们发现台湾有四亿人口”,在大众的眼中不免会奇怪台湾不是我们认知的2千万人口吗?!而对广告人来说,他们面对的不是一个个独立的人物实体,而是每个人在社会中扮演的多个身份,他们对把握受众社会身份的需要是一种天性,总是要能知道他们在哪里,然后才能决定自己要去哪里。

“比利是个朝九晚五的贸易公司业务经理,晚上则是兼差的无线电计程车司机;上了电脑色情网站的他则是个想象丰富的匿名色狼;而约会时又变成了某个女人的最佳男主角……”

在网路化的未来社会里,一个比利在不同的情境中可能是数百个不同身份的比利,而,比利,就是我们每个人的共同的名字。

身份、地位、标签,这些名词,被利用、被放大,让我们痛苦不堪,却又欲罢不能。

没有多少人可以无视别人的目光,威廉.詹姆斯告诉我们:“如果可行,对一个人最残忍的惩罚莫过于此,给他自由,让他在社会上逍遥,却又视之如无物,完全不给他丝毫的关注。”他认为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人类对自身价值的判断有一种与生俱来的不确定性——我们对自己的认识在很大的程度上取决于他人对我们的看法。所以,我们需要跟周围的人保持一致,需要别人给我们很高的评价来满足我们的自尊心和荣誉感,我们需要被承认被认同被称赞。

4、

这个时代灌输给我们的一个观念,就是平等。人人生而平等,这个观念深入人心,它赋予了人类以生活的希望,不管你出身贵族还是庶民,身份都是平等的。当资本主义社会日渐壮大,这样的观念伴随着社会体制和生产的进步而来,它带给人类全新的理想,每个人都深信自己有足够的实力去实现自己的任何理想。商业社会恰好又提供给我们公平的机会,不管你是来自什么家庭,只要你有能力,你就可以取得你所想要的。

这就是典型的心灵鸡汤的成功模式。

这就是我们生活的这个精英崇拜的时代。

“贫穷本身就是一种痛苦,而在精英崇拜的社会里,贫穷更是一种羞辱”。

我们终其一生都在向上爬,想要摆脱贫穷,摆脱这种已然被看作是失败者才有的烙印,而过上体面的生活。

而那些在金字塔顶端的人,他们的生活胜过我们千倍万倍,但却并不是我们嫉妒和焦虑的对象,我们可以心安理得的接受这种差距,可是对身边的人,那些一块进入公司同级的同事、毕业于同一所大学的朋友、成长于同一个小镇上的发小,他们哪怕一丁点的成功都会让我们耿耿于怀,寝食难安。

焦虑的温床,仿佛弥漫在这个地球的各个角落,让我们无处遁形。

就像大卫林奇的电影中的“象人”:一个身形极为畸形的人,作为马戏团的“展览品”受尽了人们的讥讽和侮辱,但却一直生活着。直到有一天,一位医生发现了他,为他做治疗,带他参与社交,让他一下找到了“做人”的感觉。然而,马戏团班主把他抢了回去,继续要他做“表演”。虽然,医生在警察的帮助下重新找到了他,但他最后还是选择了自杀。

这样不幸的故事,却是根据真人真事改变的。

身份的焦虑,是一种现代社会的疑难杂症,阿兰·德波顿在《身份的焦虑》中给出现代人一堆的解决方案:哲学、艺术、政治、宗教诸如此类,可是就连他也认为这种病症,根本并无灵丹妙药,但我们可以尽量去了解它、讨论它,一旦对身份的焦虑有所了解,当我们再次面对对手的漠视和挚友的成功之时,我们的反应就不会仅仅是痛苦和内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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