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晨不抱很大希望，能够交到一个舒舒服服掏心里话的朋友。

周围既有的朋友们，都举着显而易见的盾牌。

上面的字在循环播放：只接受会心一笑的调侃，拒绝苦大仇深的诉说。

就算一个在乎自己的朋友，拿一个小板凳坐在面前，决定做一个承载他内心苦痛的倾听者。

晨说着说着，也会产生一种让自己慌张的情绪。

突然感觉自己的独白，统统成了滑稽的表演。

亦或者，那些所谓的压力，迷惑，痛苦，说出来竟然是这样的苍白无力。

别人嘴上说着再多的懂你，也只是对你一段自述的终结。

不会真正同你一起，寻本溯源，探究为什么这样。

晨已经想得很通，随着年龄的增长，烦恼小人强大到可以随时随地打败快乐小人。

一对一本来就没有多大胜算，而且快乐小人就那么几个，烦恼小人总是奇葩多样。

所以晨逐渐习惯坏情绪占领着自己大多数时间。

默默戴上面具，举起盾牌，完成每天需要做的事情。

调侃朋友，调侃世界，笑得像一个生活的赢家。

——2——

这次对于朋友塞过来的名片，面子肯定是要给的。

“月，插画师。”

晨读出名片上的内容，翻看一下，除了电话没有更多的信息。

朋友跟他说，这位叫月的人，希望能够请教一下关于晨专业的知识。

交代清楚以后，那位朋友还眨着眼睛故作神秘地说，“有个性的人，事情完了可以做好朋友啊。”

综合这一手信息，晨明白了更多情况。

月肯定是个女生，或许是个单身。

但那又怎样，到了这个年龄，认识一个人将会是一件困难的事情，而和一个人成为朋友，那将是难上加难的事情。

至于认识异性的事情，除了被迫，连晨都不能说服自己带着单纯的目的去见面。

好吧，人家或许就是来请教专业问题的。

站在镜子前，晨不断暗示着自己。

那么，许久未熨的领带也不必打了，胡子的长度也可以接受，刘海在前额上肆意凌乱着，或许可以在偶尔尴尬的瞬间作调侃之用。

晨在随意的白色T上，加一件休闲款的敞怀衬衣，就这样出门了。

——3——

晨跟月已经算是微信上的熟人了。

在这个时代，能聊到十句话以上的两人，应该算得上彼此的熟人。

方寸屏幕上跳动的字幕，毫不掩饰月的精灵古怪。

短短十几句对话，涉及的方面几乎涵盖了晨的全部日常。

一方面晨诧异着这个女生闪烁的思维转换，另一方面晨的回答也徘徊在小心翼翼的边缘，几乎快要表达出晨被勾起的好奇心。

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生呢？

“太阳到地球的距离是八分钟的温暖么”和“在洗澡的时候会大声唱歌么”这两个问题有什么关系？……

一路上晨都在思考着发生在微信上的对话，直到见到眼前这个人物，晨才发现，不但这些没有想明白，连对月模样该有的期许都忘记了。

及腰的长发，泛着鹅黄色的阳光线条。刻意滤去这加分的光线，便是让人舒适的身材，绿色针织外套和斑马纹的裤子搭配得极为自然。

“现在的城市交通好复杂，以后想找你玩得倒换好多种交通工具。”

月先开口了，貌似是微笑着，因为语气轻快地让空气流转如此顺畅。

“那或者我去找你玩呢？”

晨也没有想到自己竟然这样反问到。

面对初次见面的女孩，这样的反问无疑是轻佻的。

可是当时情境，晨只是这样说了，甚至没有经过那成熟的大脑。

平时面对的异性，如果还需要有继续相处的理由，那么晨会很注意自己的措辞，就算心里相当不待见，也会保证一段关系的完整性。

这是对女生和别人眼中自己的尊重。

所以会慌张吧？

事后晨问自己，想想竟不是这样。

那时的自己，感觉回到了不怕脏的年纪，在外玩得一身泥泞，也能坦然回家面对父母。

那会儿的话语，好像是对着一个经常聊天的好友，开出一个再平常不过的玩笑。

结果也是一样，晨和月成了可以滔滔不绝的朋友，不过这是这次见面结束以后的事情了。

月的回答也很有意思。

“我们来个相遇运动吧。各走一半，很公平哈。”

这时，晨才看清，可爱的面庞，精致的鼻子，红润的嘴唇，自然地笑出皓白的牙齿。

眨着单眼皮的眼睛，仿佛也在微笑着说，我们算是认识了。

所有的话语，均未刻意起草，就如此这般自然而然地发生。

晨许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了，接话的同时，内心不再忙碌地构思下一句话的缜密，而是各式各样想要了解的欲望。

月一只纤手快速地向上滑动手机屏幕，嘴里不停地往外蹦着话语。

“不禁要给你们点个赞……”

说着抬头望一眼晨，虽然一瞬，但晨却感到了少见的真诚。

“没有你们，就没有手机，没有手机，就没有朋友圈，没有朋友圈，别人就不会知道我千里迢迢来见一个学霸。”

语速很快，晨并不觉得这段话有什么逻辑可言，只是，有意思。

她为什么一直在玩手机？难道是对千里迢迢之外的我不够满意？她讨厌我么？她说话一直都是这样快么？我好像，很在意她么？

晨的脑袋蛮混乱的，但至多是家中饭后未拾掇的餐桌，总体还是舒适的。

于是，下意识地用手拨了拨贴在额头上的刘海，不走心的调侃也烂在肚子里。

那就让我坦坦然地面对她吧。

——4——

“学长，这附近有WiFi么？”

月倒转手机，递到晨的面前。

“刚才我已经屏蔽了所有可能干扰到我们的影响。喏…所以，享受这个可爱的午后吧。”

看到微信关闭的画面，晨从未感到如此安心。

那么，她是在乎的，并不是漫不经心。

那么，她是信任我的，自信地安排一个下午给初次见面的我。

“哦，WiFi……”

晨才意识到他俩在公交站牌前已经站了将近二十分钟。

时间就像一个即将到达终点的运动员，加速奔跑的节奏。

“学长”这个称谓，仿佛是要掩饰她的强势。

晨能感到她自由的心灵，“学长”听上去也不赖。

虽说不一定有资格尽到学长的义务，可是一起自由地向前行走，或许是一件可以奢望的事情。

晨没想到会带着初次见面的女生来网吧。

漂亮的女网管见到晨背后跟着的月，专属笑容僵在脸上。

晨一下开心起来，多一句都不愿意解释，反而生出想保护身后女生的怪念头。

晨和月坐在无烟区，几缕阳光透过旁边的窗子，拥挤着进来，一同享受两人之间舒服的氛围。

“这下可以把软件都更新了……”

月显得很兴奋，一通乱点之后把手机丢在电脑桌上。

“不过我没想到要来网吧。”

“学长帮你只能帮到这了。”

晨的心从未如此轻松，玩笑话也是信手拈来。

“不过你不介意吧？”

“不介意，不介意……”

月捂着嘴咯咯笑着。

“我嘛，给我个WiFi，给我个可以坐下来的地方，那我就可以活得很精彩了。”

“可是以前没有这样的手机，没有这样的网络。”晨希望月说点什么。

网络垃圾横行的年代，浮躁肤浅的姑娘遍地都是。

“可是以前有很多像学长这样有意思的人啊……”

月认真的样子可爱极了。

“现在有了手机，有了网络，才有了更多有意思的人可以认识。所以，这个下午就不需要网络咯。”

月的热情相当明显，同时又拥有山间清流般的澄澈。

晨的内心无法压抑地盛开了芬芳无数。

“这无疑是我的菜啊~”

晨上扬的嘴角几乎出卖了他的内心。

是仰慕么？是赞赏么？

“有意思”这样的评价是那么别致，晨是那么受用。

想想自己说过的每一句话，好像是突然拥有了与生俱来的幽默感，金句层出不穷。

这样的状态，还要追溯到同前女友的蜜月期。

幸福无须赘述。

——5——

一个下午就像一杯茶的时间，短暂而漫长。

送月上车的最后，晨选择继续坦然。

“今天的见面，很赞！我们，还会再见么？”

月“噗”地一声笑了。

“呃，说的跟诀别一样。”

接着月露出晨已经熟悉透彻的笑容。

“我走了，谢谢学长。”

转身上了公交车。

只剩站在人流中的晨。

感到无比漫长，无比熟悉的孤独。

怅惋间公交车慢慢走远，让出已经西斜的夕阳。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