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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历七月十五,老家的鬼节。
那天回到乡下老家时,发现老屋的屋檐己换了新的木条。新木条是笔直又厚实的彬木,仍散发着酸涩的木香。
新屋檐上的瓦片也是新翻的,虽有的断裂了,但排列整齐有序,是老屋近年来少有的景象。
印象中那几片欲堕未堕,被岁月风雨侵蚀成黑色的青色瓦片,已不见了踪迹。
大人小孩子们又放心地蹲在屋檐下,吃粥,乖凉,谈天,玩耍。不用再担心那几片瓦片会掉下来砸着人了。
我父亲说,那几片瓦是前几天夜里下冰雹时,被冰雹砸下来的。
我父亲用拇指和食指围了一个鸡蛋大的圈,用夸张的口吻对我说:好大的冰雹啊!有鸡蛋那么大!说着把那个圈举到我面前。
他说,我这辈子,都没见过那么大的冰雹!在半夜里下的!砸碎了屋顶上好多瓦片,把屋檐边上那几片青瓦砸到了地上。
幸亏是半夜,大家都在屋里睡觉,要是在大白天,砸到路人可就麻烦了。
父亲最后松了一口气,好象刚解决了一件久悬未决的难题,脸上一片侥幸的神情。
他说现在好了,不用再担心这几片烂瓦会掉下来了,下雨天也不用担心房顶漏水了。
下冰雹的那天正是大署天,那阵子很少下雨,地上的泥土被恶毒的太阳晒得白白的,天气热得让人受不了。
人们搞不明白,毒日季节,怎么突然就下起了冰雹?
而且冰雹那么大,连我爷爷那辈人都没见过,我父亲这一辈人就更不用说了。
迷信的人说,总该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
我父亲把老屋屋顶修好一个星期后,我爷爷就去世了。
我爷爷去世前,已经在床上躺了一年零三个月,谢世对他来说,是一种解脱,甚至可以说是一种福气,一种圆满,一种回归。
我爷爷去世的那天,我从城里赶回老家,到家的时候,爷爷己经咽气了。
他静静地躺在木棉树木板做成的棺材里。
棺材就停放在老屋的中央。几个身着黄袍的道人,刚做完一轮道场,坐在门口的长条凳上,表情轻松地喝茶吸烟,毫不掩饰地大声说笑,一点都不顾及逝者家人的情绪。
对此,我心里很是不满,进门时故意一脚把一面斜靠在门边的铜锣给踢翻了。
铜锣“哐当”一声,打了几个圈后,老老实实地躺在了地上。
一个年纪稍大的道人一声惊呼,手上的茶水泼了一地。连忙放下手中的茶杯,过去把铜锣捡起来。
一根用竹条做的旌蟠,孤独地斜靠在老屋斑驳的泥墙上。
因为没有做完道场,棺木的盖子还没有盖上。这使我有幸见到我爷爷最后一面。
棺材里,爷爷一贯坚毅乐观的面孔毫无表情。他的眼睛无法闭严,似乎眼皮下,还透出一丝的眼光,在凝视着屋顶的某处。
他一定是舍不得他亲手建造,住了一辈子的老屋。
老屋己被半个多世纪的风雨侵蚀得不成样子。虽历经修补,仍到处风洞雨壕,残垣断瓦,跟棺里人一样老态龙钟,毫无生气。
老屋在午后的斜阳里,孤独而无助,再也承载不起岁月长河里的人事风物。
爷爷是在临近傍晚的时候出殡,我们全家人就在老屋里跟爷爷告别。
由于第二天一早还要上班,当晚我就要赶回城里。
临回城时,太阳正准备落到村头的那片香蕉林后面。
我走出家门的那一瞬,心里空空落落。
我在门口怔了半天,挪不动脚步,目光被那些斜靠在老屋门边,长短不一的烂木条搅得零乱。
父亲催促说,再不走天就黑了。
我说不急,我的车有灯呢。
再次蓦然回首,才发现其实自己要找的,也就是原先悬在屋檐上那几片欲堕末堕的黑瓦,还有坐在屋椽下一个熟悉的身影。
一年多前,爷爷还能走动的时候,就常坐在屋檐下的那块石墩上。
他对我说,等他身体好了,就把那屋顶修一修,要不然瓦掉下来,就会砸着人的。
我当时还说不急不急,叫我爸修就好了。
后来还是爷爷的儿子修好了屋顶。
我父亲修好屋顶的时候,我爷爷躺在床上己不省人事。
——THE END——
文字|江风
图文编辑|江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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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作者简介:江风,传播正能量,用平静的文字,书写暗流涌动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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