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甘肃酒泉  马少军

       前段时间，一位朋友在自己的qq空间转发了我写的一篇有关黑爷的文章，他的一位网友就在后面留了言，大概意思是劝他应传播正能量，最起码不能转发和传播这类宣传封建迷信的东西。

       看了以后，我感觉心里颇有些不快。倒不是因为他简单地曲解了我的原意，也不是因为他轻易地否定了我倾注了全部情感写出的文章，而是我觉得他从骨子里瞧不起我文中所写的这些山民。

我是一个内心有点敏感的人，有时候也因此显得有些脆弱，对我自己倒也没有什么，但谁如果是小瞧甚至是蔑视了这些纯朴善良的山民，我不由地会从内心升腾起一种厌恶的感觉。我认为每一个灵魂都是高贵的，都是平等的，所以我比较讨厌自认为高贵的人。

小时候经常替村里人读信写信，有一次就看到一个在大城市上班并有着比较显赫地位的人在信中对村里人表现出了蔑视，作为同一个村子的人，我感觉自己也受到了侮辱，便在回信的末尾就提到这一点，并郑重地告诉他，我们都是从这个穷山村里走出去的，万不可忘本，甚至好像还用了比较激烈的话语来表达自己不满的情绪。

       而这位网友很可能是基于对农村的不了解，对农村人的轻视，便把他们的一些对于方神的祭祀简单地看作是封建迷信了。

       骄傲人的眼睛，它往往是往下看而很少知道往上看的；还有一点，关于封建迷信的界定在大多数人看来也往往是模糊的。而我看到的一些现象，有时也会让我的心里泛起迷糊，而其中的有些事我也是一直没有想明白，比如，你去江苏的茅山、山东的崂山、湖北的武当山、四川的青城山、江西的龙虎山、安徽的齐云山、河南的王屋山、甘肃的崆峒山等等这些著名的道教山场，抑或是去鼎鼎大名的峨眉山、五台山、九华山、普陀山以及云南的鸡山、浙江的天台山、陕西的终南山这些佛教的香火圣地，无论什么时候，你都会看到大量虔诚的香客摩肩接踵排着长队等待上香化表。这些名山古刹的老树上，栏杆上，甚至专门搭置的架子上，一层一层地，挂满了各种桃符木片，红绸飘带，上面写着诸如婚姻美满、家人平安、生活幸福、子女成材等美好的祝愿。看到一个一个双膝跪地双手合十双目微闭的善男信女，人们好像不大追究这是封建迷信还是个人信仰，也不会追究这是低俗的还是高雅的，那些国内著名的寺院如少林寺、白马寺、法门寺、灵隐寺、寒山寺、隆兴夺、相国寺、大昭寺、塔尔寺、崇圣寺、拉卜楞寺、扎什伦布寺，以及北京的白云观、武汉长春观、苏州玄妙观、浙江金华观、广州五仙观、开封延庆观这些道教圣地的楼阁殿堂里，动辄置有几吨、几十吨或者上百吨的石佛、铜像甚至是玉石雕像，都时时刻刻显示着它的非同寻常，高端大气。这些花费巨万的寺院道观，有的是政府出资维修，有的是香客捐资重建，达官显贵在此一掷千金，士子名流在此题名留字，凡夫俗子也在香炉前磕头如捣蒜，那么，问题来了，你不能一面在这样的场合奠酒烧香双手合十许下美好的心愿，一面又回过头来斥责我们乡下人凑份子钱修个小庙敬个方神就是搞封建迷信。

其实乡下人的敬神烧香，在很多情况下是内心对丰收的渴盼，对平安的向往，所以它不见得一定就是封建迷信；乡下人要凭双手在土地上讨生活，所以他有时候表现得比城里人更为物质，因而对一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并不十分的相信。比如有一年从外面来了一伙宣传基督教的人，看见一家炕上围满了人在打牌。这些教徒看见炕上打牌的人一会儿因为牌臭而满面愁云，一块又因为手顺而哈哈大笑，一会儿又因为争议而放肆地大呼小叫，就感到不可思议：人怎么能这么无聊呢。所以他们站在站在一遍又一遍地宣讲他们的教义以及主的伟大和无所不能，期待有人幡然醒悟，能让基督的神光普照到这荒蛮之地从而解救这些可怜的灵魂。

眼看着他们要一直讲下去，这也就意味着牌打不成了，其中的一个打牌人人放下手中的牌问，你们什么主真的那么能吗？他们回答，是真的。他接着问，那他老人家能帮我把屋后的粮仓弄满吗？那几个传教者互相望了一眼，就都摇头叹气地走了，而屋子里又传出放肆的笑声。可见这是一群心中只有粮食的朴素的唯物主义者，如果说有信仰，那他们的信仰可能就是粮食吧。

可老家在沟壑纵横的黄土塬上，地土倒是不错，可是因为干旱缺雨，尽管他们祖祖辈辈起早贪黑，春耕夏锄，秋收冬藏，但收成往往不好。所以他们更加敬畏土地，精心伺候着土地，倒腾好的一茬地要在三伏天里犁三茬，晒三茬，一冬天里在地里埋无数个馒头一样的土粪堆。他们同样也敬畏粮食，及时打碾，颗粒归仓，哪怕是路上碰见一个麦穗一个豆荚一粒玉米，都要躬身拾起，吹干净了装在兜里带回家中。我有一次就看见姥爷弯腰拾起个杏核说，这也是一颗面啊。庄户人家一辈子风里来雨里去，不就是为了吃一口面吗。但是，这真是一件很艰难的事。干旱不说，有时忽然来一场暴雨，就会把积攒了多少年的雨水一次倾倒下来，不要说庄稼，有时连土地也会被冲走。

所以，在老家延绵不断的黄土塬上，在那光秃秃的山卯子上，往往就建着一座黑爷庙，里面供奉着黑池司雨龙王，庙里供桌上的八卦锤子上，也往往刻写着“风调雨顺”“五谷丰登”之类最为朴素的愿望。所以我们不应该以优越的口吻，高高在上的姿态，指出他们的不足，感慨他们的苦难，同情他们的渺小，而是，尊重他们，敬畏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