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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应该是什么样子?每个家庭都不一样,没有标准的答案,但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家里面一定有爱。
01.
深秋的早晨,一场突如其来的小雨淅淅沥沥地下个不停,天冷路滑,路上行人稀少。
杨黛右手擎着一把雨伞,左肩背着一个帆布包,向客运站走去。
自从那次大夫让她做进一步检查,她就隐约感觉事态好像很严重。自己对着化验单指标上网去查,说法五花八门,不足以信服。
她不想草木皆兵,想到爱人工作忙,双方父母年纪也大了,姐姐身体又不好,她只告诉了妹妹。
妹妹的同学在这家医院,同学领着妹妹向医生询问病情。医生说,杨黛的血液指标有几项严重超标,怀疑得了恶性肿瘤。
妹妹想了一夜,她想瞒着杨黛,可这事儿只能瞒一时。第二天,她还是委婉地告诉了杨黛。说当地医疗条件有限,怕误诊,领着她又去了省城大医院挂了专家号,今天取结果。
自从看到血液报告单,杨黛整天忧心忡忡。她想,万一得了什么大病可怎么办呢?这辈子就过完了吗?还有好多事儿没做呢?她不敢往下想。
妹妹这两天在外地出差,明天才能赶回来,昨天打来电话说,让姐姐陪她一起去。可姐姐在农村,坐车过来要一个多小时,她身体又不大好,杨黛不好意思折腾姐姐,还是决定自己去。不管什么结果,最后还是要自己承受。
雨水打在伞顶,发出啪啪的声音,她抬头看看这阴雨的天气,空气又冷又湿,一阵凉风吹过,她不禁打了个寒战,快步向车站走去。
大约两个多小时的行程,到了医院,见到预约的大夫,大夫很吃惊,“怎么是你一个人来的?”
“老公,孩子都在外地工作,妹妹出差,其他人来不了,就自己来了。”
大夫沉默了一会儿,杨黛好像觉察到了什么,对大夫说:“大夫,我有心理准备,无论什么结果我都能接受。”
大夫缓缓地说:“检查结果出来了,你自己看看吧。”
说完把诊断结果推给她。“右侧乳房恶性肿瘤”。这几个字就像万把钢针插进了她的心里,把这颗心扎得稀巴烂。来之前,她想到过可能是不好的结果,也做了心理预期,可在事实面前,还是难以接受。她的脑袋就像被闷棍狠狠地抽了一下,大脑短路。感到天要塌了,低头轻声呜咽起来。最终还是没能躲过去,不想这个结果,终究还是这个结果。大夫抽出几张纸巾递给她,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她。
大约过去两分钟,杨黛抬起头,红着眼,问大夫,“您告诉我实话,我这病重不重?还能治吗?不能治就算了。”
“当然能治,得这种病的人不少,你的情况比较乐观,只要积极配合治疗,做完手术就没问题。千万不要有心理负担,否则会加重病情。”
“如果做手术,是不是要切除右乳?
“需要切除,从各项指标看,你身体太弱,好几项指标不合格,要先调整好,才能进行手术治疗。”
临走的时候,大夫还给她留了联系电话,告诉杨黛有事可以给他打电话。
她不知怎样走出医院的大门。这时外面的雨停了,路上的车和行人也多了起来,她失魂落魄地向客运站走去。
她羡慕路上看到的每一个人,耄耋的老人,路边摊的小贩,淘气的孩子……仿佛自己是天底下最倒霉的人。突然,身后传来嘀嘀声,一个私家车司机在不停地按喇叭,他摇下车窗,冲她大喊,“你是怎么走路的?找死啊?”杨黛慌忙躲到一边,自己不知怎么走到路的中间来了。
她靠着本能走到车站,买了票,等着坐下午的汽车回家。不一会儿,妹妹打来电话,杨黛声音低沉,沙哑,车站人多她也没说太多,妹妹安慰她几句,说明天一到家就去看她。
杨黛回到家里,已将近傍晚。她头疼得厉害,中午没吃饭,也感觉不到饿,她把东西放在茶几上,自己窝在沙发里。
她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得了这种病?难道老天嫌自己这些年遭受的苦还不多吗?为什么要这样惩罚自己?眼泪顺着眼角无声地流淌。突然,手机铃声响了起来。
02.
电话是儿子打来的,儿子每周都会抽空给她发微信,娘俩要聊一会儿。她坐起身来接起电话。
儿子急切地问:“妈,你在干吗呢?我发微信怎么*不回信息?”
“我没看手机。”杨黛低声回应。
“吓我一跳,以为发生什么事了呢?
杨黛内心悲喜交加,她想告诉儿子,自己生病了,不是小病而是得了大病。可是这样只会吓着孩子,跟着着急上火,也解决不了什么问题。儿子上班才一年多,哪能让他跟自己分心。想到这儿,她强打精神,嘴角努力地挤出一丝苦笑,虚弱地说:“傻孩子,你妈我能有什么事儿?放心吧,没事儿。”
“妈,你吃晚饭了吗?”
“吃过了。”
“你最近身体怎么样?”
“我很好,不用担心。你工作忙不忙?”
“挺忙的,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前些日子,同事还给我介绍了一个女朋友,我俩见了面,那女孩和你长得很像。”
“是吗?太好了!你喜欢那女孩吗?”
“刚处了不长时间,印象不错,我俩挺有共同语言。”
“这就好,要处就和人家就好好相处,对人家要好一点。你不用担心我,我有些累了,没什么事就挂了吧。”
放下儿子的电话,短暂地冲淡了她之前的坏情绪。她暗想,臭小子处女朋友了,这可是件大好事。多好的儿子,自己要是没了,他就成了没妈的孩子。可是他还没有成家呢,自己的任务还没完成呢!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看到儿子结婚的那一天。
儿子是好儿子,可是一想到丈夫就让她堵心。
丈夫杨树,是一名电建工人。由于特殊的工作性质,他的工作地点不稳定,这些年天南海北地走了不少地方,哪里有活就去哪里。最远出过国,去了斯里兰卡,也去过大亚湾,偶尔也在省内干活,这就算最近的了,家里大大小小的事儿,啥也指望不上他。孩子的成长他没参与,家里的大事小情都是自己在应对。
此时,丈夫在新疆,儿子在山东,自己在老家,三口人在三地。家是原点,儿子和丈夫像两条射线,他们的交集只能等到春节。
她和丈夫之间似乎变成了熟悉的陌生人,丈夫一年只能回家二三次,一次呆十天半个月的,最长呆一个月左右。
夫妻之间的感情早已平淡如水,平时两人电话也懒得打,微信也不沟通。即使有事情需要打电话,事情说完,两人又恢复了沉默。
她能体谅丈夫,一个人在外面不容易,孤单,寂寞,想家。孩子考上大学后,别人劝她跟着丈夫一起走,可她身体虚弱,怕折腾,就选择一个人在家。
还是不想他们了,远水解不了近渴,不管怎样,自己也要努力活下去。不为别的,要活到孩子结婚那一天,最好看到孙辈出生那一天。一股强大的精神力量驱使她要坚强地面对现实,和肿瘤斗争到底。
她换了衣服,拖着疲惫的身子去厨房熬了一些小米粥,煮了鸡蛋,就着咸菜,简单地吃了晚餐。吃过饭,身体有了能量,头疼好多了。
一个人的屋子缺少人气儿,冷冷清清。供暖公司还没有供暖气儿,她简单洗漱完,上了床,倚着抱枕。天刚擦黑,她没有开灯,屋子里光线有些暗。这么多年,她已经习惯了一个人在家。
以往她不怕黑暗,因为睡一觉天就亮了。但今晚害怕,她感觉体内的那颗肿瘤就像一枚炸弹,不知道哪天引爆?如果被炸死,就再见不到第二天的太阳。她感到人生的无常,生命的脆弱,时间的无情。怎么突然就老了?怎么偏偏自己得了这病?下一步该怎么办呢?
在无边的黑暗里,思绪如脱缰的野马任意驰骋,一幕幕往事涌上心头。
03.
杨黛的老家在农村,大学毕业后分配到电建公司工作。在工作中,她结识了杨树。他比自己大两岁,两人学历相当,见面后互生好感。
杨黛从小体弱多病,上学的时候。同学背后叫她杨妹妹。她的长相颇像林黛玉,弯眉杏眼,樱桃小口,瓜子脸,有一种我见犹怜的古典美,杨树一眼就喜欢上了她。
杨树身材高大,浓眉下有一双笑眼,还有他的老实,本分和对工作的认真劲儿。这些都是杨黛看上他的理由。
两人情投意合,交往不久,很快结婚。那时,单位效益不错,登记就分配住房,他们住在职工家属楼。婚后不久有了儿子,一家三口其乐融融。
婆婆有心脏病,看不了孩子,父母离得远,也帮不上他们。他们早晨把孩子送到幼儿园,下班再把孩子接回家。回家后,开始买菜、做饭、带孩子,日子过得温馨甜蜜。
可好景不长,到了90年代后期,电建公司开始走下坡路。受政策影响,火电厂趋于饱和,活源少。职工经常放假没活干,经济效益差。有时连续几个月不能按时开工资,生活变得拮据起来。
随着儿子的一天天长大,花销也增多。夫妻俩常常因为钱的事发生争执,感情不如从前。
单位偶尔找到一些活源,男职工去就行了,用不上女职工。
受社会大环境的影响,单位提出减人增效,下岗再就业的举措,鼓励提前退休,买断工龄等办法,一时人心惶惶。
两口子一商量,由杨黛买断工龄回归家庭,杨树继续上班。杨黛的同学朋友知道消息后,替她可惜,毕竟她大学毕业,有文凭,自己不申请,领导也不能让她下岗,就在单位熬着,以后单位或许还有转机。
可杨黛不后悔,她最先想到的是孩子,孩子最重要,不能没人看管。办完手续后,她彻头彻尾地成为了一个家庭妇女。
企业为了生存,电建公司的领导到处联系活源,省内的,省外的,国内的,国外的,只要有活干,就把队伍拉过去。杨树是骨干,跟着队伍到处走,回家的次数屈指可数。渐渐地,企业有了转机,职工的效益有了保障。杨树不乱花钱,每月都会按时寄钱回来。
最初两人不适应这种生活方式,可是为了生活,慢慢也就适应了。
任何深厚的感情也抵不过时间的冲刷。时间一长,丈夫变成了一个在外面挣钱的亲人,自己留守在家里,照看孩子老人,两个人感情慢慢退却。
男人长期不在家,一个女人领着孩子生活很不容易。
孩子生病的时候,不听话淘气的时候,辅导作业的时候,家里水龙头坏了的时候,灯不亮的时候,需要干体力活的时候……总之,需要男人的时候,男人都不在身边,所有的事情都要她一个人扛,她用羸弱的身躯苦苦地支撑起这个家。
偏偏她又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心事重。孩子学习落后了,她上火。爱人工资挣得少,也着急。父母年纪大了,身体又不大好,还要照顾……身体和精神的双重压力压得她喘不过来气,常常感到筋疲力竭。每次来月事的前几天,她感到乳房肿胀,四肢无力,歇一歇能好一点儿,也没当回事。
孩子小的时候,每次丈夫回家,一家人和和气气。随着孩子长大,到了叛逆期,一家人的矛盾就大了起来。
04.
身体的累杨黛都能忍受,她最怕精神的累。
杨树每次回家,总能挑出儿子的各种毛病。比如,看手机时间长,不爱学习了;卫生习惯不好了;吃饭挑食,爱吃不健康的小食品了……只要一看见,他总会说孩子一顿。
特别在学习方面。儿子的学习成绩在班级处于中上游水平,一旦排名下降,免不了对儿子多唠叨几句,他总爱和同事家的孩子做比较。这次说,你看看王叔家的林林,下次说李大伯家的晓晓,说的内容都差不多,人家怎么学习那么好?再看看你,你怎么就不行?”
儿子小的时候,不敢反抗,噘着嘴,默默忍了。升入初中,到了叛逆期,自己有了主意。也知道怼他了:“从我上学你就不在家,不管我,现在凭什么说我?你看谁好,让谁给你当儿子。”
杨树一听腾地冒起火来,对孩子吼道:“你长大了,翅膀硬了,敢和我顶嘴了?我撇家舍业的是为了啥?还不是为了你们娘俩。你个小没良心的东西,还敢这么和我说话,真是无法无天。”屋子里顿时火药味十足。
杨黛听到他们的吵架声,心急如焚。她不能当孩子面说丈夫不好,孩子大了,也要给孩子留面子。父亲教育儿子也没什么不对,就是不注意方式方法。儿子处在叛逆期,火气大,也得罪不起。她只能充当和事佬,赶紧把两人拉开 ,让两人都少说两句。
她先把儿子拽到一边,对他说:“你要体谅爸爸,爸爸这样说你,也是为你好。”儿子是自己一泡屎一泡尿带大的,能听进去她说的话,也知道体贴妈妈,劝一劝也就好了。
劝好了儿子,再去劝丈夫:“你不在家的时候,孩子没少帮我分担家务,所有买米、买面、交各种费用的跑腿活,力气活,都是他干的。和同龄孩子相比,咱孩子有好多优点,不能用过去的眼光看他。”丈夫听了,也慢慢消了气。
可是过不了几天,父子之间又会因别的问题产生矛盾。每每这时,她感到心力交瘁,自己常躲到一旁偷偷抹眼泪,甚至盼着丈夫早点离开家。
两口子之间也会产生各种矛盾。丈夫有抽烟的习惯,杨黛讨厌抽烟,闻到烟味儿头晕,丈夫有时在卧室吸烟,她让丈夫戒烟或去卫生间去吸烟,丈夫就很不高兴。
两人的各种作息习惯也不一样。杨黛习惯早睡早起,丈夫是夜猫子,晚睡晚起。丈夫睡觉还打呼噜,杨黛也休息不好。
儿子高中毕业考大学的成绩不太理想,读了大专。毕业后,就业又成了问题。杨黛找同学托关系,去年才把他安排到山东一家企业工作。
儿子读了大学之后,好像懂事了,父子之间关系有了缓和,他们不再吵架,但父子之间也很少沟通。刚回家的那几天相互之间还说说话。过了一星期,就没有什么可说的了。更多的时候,丈夫往往在床上一躺,划拉手机,她忙着做家务,儿子忙自己的事。
为了补贴家用,儿子上小学5年级以后,不用接送,杨黛开始出去打工补贴家用。先后做过家政,饭店服务员,超市收银员,理货员等临时性工作,与同事相处和谐。业余时间,她喜欢画画,拍照,她最喜欢画牡丹和各种小动物,她画的牡丹雍容华贵,小动物栩栩如生,看过的人都说她画得好。
这次发病,就是在超市打工期间突然晕倒,好心的同事把她送到市医院。医生说她严重贫血,血液的几项指标异常。这才去省城医院确诊的病情。
天上的月亮在云层之间若隐若现,像是在捉迷藏。朦胧的月色之下,夜渐渐深了,杨黛不知不觉进入了梦乡。
05.
杨黛梦见自己走在家乡的小河边,突然从后面窜出一条狼,在后面追着她跑,她撒鸭子没命地逃。狼快追上的时候,她飞了起来,狼跳起来去扑她,她又飞高一点,她一边飞一边看着狼,心里非常害怕。
她被吓醒了,猛然睁开眼睛,心砰砰直跳。随后翻了个身,努力不去回想梦境。疲劳促使她又闭上眼睛,迷迷糊糊地睡去,又一个梦接踵而至。
她梦见儿子小时候,她领他去公园,走着走着,儿子突然不见了,四周黑漆漆的,她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黑暗里,边走边大声地呼喊,四处寻找儿子也没找到,急哭了。猛然惊醒,腮边还挂着眼泪。原来自己又做了一个恶梦。
一夜也没睡好,做了好几个梦。醒来的时候,这两个梦她记得最清楚。
晚上一做恶梦的时候,她总爱自己给自己解梦,寻求心理安慰:
狼没追上我,是不是说我能躲过这一劫……
儿子好好的,怎么会丢了呢?这个梦应该是反梦……
她又陷入了沉思。这次生病要不要通知杨树呢?应该通知,生命攸关的大事,得让男人给自己拿主心骨。可丈夫还得请假,丈夫上次回来说,公司按绩效考核,如果回来,会影响工作,收入也会减少,她一时拿不定主意。
妹妹挂念着她,昨天晚上赶夜车回到家,一早开车赶过来看她,上楼时买了早点。
杨黛看到妹妹,放声痛哭。妹妹安慰她,建议她要听大夫的话,积极治疗,建议她把这件事告诉姐夫。杨黛说,你姐夫大老远地赶回来,怕耽误他工作,先治疗一段时间再说。妹妹拗不过她,只好作罢。
要治病,首先要解决钱的问题。这些年,孩子上学要花钱,日常生活也要花钱,丈夫挣的工资,再加上自己打工挣的钱,积蓄不多,如今自己得了病可能还要花不少钱,这是大事。
妹妹家里条件不错,和妹夫商量后,先拿了5万元钱,告诉她不必担心钱的问题。
家里的亲戚陆续知道她得病的消息,两个姐姐也答应轮流照看她,先由妹妹休半个月的年假过来陪她。
由于长期的营养不良和自己多愁善感的性格,她的各项指标都很差,只能按大夫的治疗方案用药,待逐渐达到指标,然后再择期做手术。
药的副作用很大,杨黛感到浑身乏力,四肢酸疼,眩晕呕吐,不能随意下床走动,妹妹悉心护理。
还是有亲戚通知了杨树,杨树一得到杨黛生病的消息,马上请假赶回来。五天后,当他坐了三十多个小时的火车心急如焚地出现在杨黛面前的时候,杨黛吃了药正躺在床上,妹妹在厨房做饭。
他来到床边,妻子脸色惨白,形容枯槁,那憔悴的样子让他心疼不已,眼泪在眼里打转,他怕妻子看见,没有流下来。
“你回来了!”杨黛冲他勉强笑了笑,声音虚弱,随后一行清泪流了下来。看到丈夫,她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嘤嘤地哭泣。
他给妻子擦去眼泪,随后紧紧抓住妻子的手。这双手惨白,冰凉,粗糙,他已经很久没有摸她的手了。
“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告诉我?“
“怕耽误你工作。”杨黛勉强笑了笑。
“谁也没有你重要,不怕啊,有我呢!”他捧起妻子的手,把嘴唇贴到她的手上,一边亲吻着,一边轻声安慰她,语气温柔而坚定。
吃过晚饭,妹妹收拾完家务,向姐夫交代了一些事情,就回家了。
晚上,杨树搂着妻子,他们说着悄悄话,一如回到他们从前的甜蜜时光,杨黛在丈夫的臂弯里安然地睡去,再没有做噩梦。
窗外月光如水,静静地夜空之下,一切是那么静谧安详。
06.
有一部电影的名字是《战争让女人走开》,电建工地也是清一色的男性,没有女人。女人要在家里侍候孩子、老人,只是偶尔逢年过节有工友的妻子会过来住一阵子。
杨树工作认真负责,创新意识强。为人和善,做事靠谱,鉴于他的一贯表现,前几年被提拔为副主任。主任责任大,要到处揽活源,他觉得自己不具备这个能力,对升职也就没了念想。
他在同学群里经常潜水,不少同学早就提职当了领导,最高的还当了处级领导。当多大领导他不羡慕,他羡慕那些能守在老婆孩儿身边的同学。每每想到这些,他心里就不是滋味。同是一样的起点,可是命运却不同。
杨树这些年随着电建队伍转战多地,去过不少地方。建设工地大多远离市区,比较偏僻。
电建职工的生活千篇一律。早上穿上工作服,安全帽,绝缘鞋,统一去工地干活。吃在食堂,住在宿舍,休息日出去逛街买些生活必需品,偶尔看看书,看看电视,玩玩手机。生活单调又乏味,无聊又无奈。
他想家,想杨黛和儿子,想回到他们身边,可现实不允许。他盼着放假,盼着过年回家,经常失神地望向家的方向。
他谈不上多喜欢自己的工作,甚至有些讨厌。可每次坐火车路过他们曾经工作过的城市或是在电视上看到媒体对他们工作的相关报道,他和工友们就会很兴奋,侃侃而谈,共同回忆在那里工作和生活的情形,那时又感到无比的骄傲和自豪。
常年在外,每天和那些冷冰冰的设备打交道,人也变得冷冰冰的。他习惯了沉默,喜欢独处,对家人的爱也羞于表达,把所有的爱都默默地埋藏在心里。
没事儿的时候,他喜欢一个人闷头抽烟,然后慢慢地吐出烟雾,好像这些袅袅升腾的烟雾能把他的思念,烦恼,忧愁,痛苦一股脑儿都带走。
这些年,他把杨黛当成了亲人,觉得自己挣钱养家,杨黛给他守家,带娃,才是他俩的生活模式。
当得到杨黛的生病的消息,他感到猝不及防,他突然意识到活着的意义,意识到自己对她的亏欠。他们俩就像支撑起家的两根柱子,其中一根摇摇欲坠,这个家就要坍塌,他有责任把那根柱子扶起来。有她才有家,一旦真的失去了妻子,也就没了家。他不敢想象以后的日子怎么过?
这次杨树回家之后,像变了一个人。以往每次回家杨黛不让他下厨房,一是心疼他在外面很辛苦。二是嫌他在厨房碍手碍脚,东西也不知道放在哪?他去厨房帮忙,杨黛嫌她添乱,总让他进屋休息。
没想到,他现在不止做饭像样,洗衣服,收拾屋,干起家务活样样在行。对杨黛的照顾非常细心,每天给她做病号饭,喂她吃饭,给她擦洗身子,做按摩,没事儿逗她开心。
他在杨黛的面前从不抽烟,偶尔犯了烟瘾,在卫生间或买菜的路上抽一支。
杨树每天像侍候孩子似的侍候她,杨黛的身体是痛苦的,可内心是满足的,她找到了久违的幸福。
杨树这次回家,只请了半个月假,他向领导说明了情况,领导考虑到他家的实际情况,让他安心在家照顾媳妇,不要考虑工作的问题。
经过两个多月的治疗,杨黛的几项指标略有好转,但不明显,这可急坏了杨树。
07.
杨树领着杨黛去看医生。在医生的建议下,杨黛接受了化学治疗。
这种治疗非常痛苦,身上的关节像是要散了架,身体里好像有无数只蚂蚁在爬。头发开始大把大把地掉,几次下来,头发都掉光了,一吃饭就吐,抬不起头,杨黛感到生不如死。
在疾病面前,容貌已经一文不值,什么样子她已经不在乎了,唯一的希望就是能活下来,不论多痛苦也要忍受。
看到杨黛痛苦的样子,杨树心疼得要命,恨不得自己能代替她。在杨黛面前,他从来都是乐呵呵的,一直鼓励杨黛要勇敢,要坚强。看她吐了,就再喂,不厌其烦。女人哪有不爱美的,他又给她买了假头套,出门的时候给她戴上。当杨黛昏睡的时候,他常常一个人跑到卫生间,任泪水顺着指缝流淌,随后打开水龙头,洗把脸,泪水随着水流一起冲走。
过年的时候,儿子回来了,两口子一直没有告诉儿子的病情,当看到妈妈被病魔折磨的样子,他非常伤心。看到爸爸对妈妈无微不至地照顾,他内心很感动,孩子仿佛一夜之间长大,变得特别懂事。
他和爸爸配合默契,两人一起做家务,变着花样做饭,给她的身体补充营养,两人经常逗她开心,按时给她喂药。父子之间出现了父慈子孝的温馨画面。
看到这些,杨黛内心感到无比的满足,好像回到了孩子小的时候。
她记得儿子百日的时候,小两口去照相馆给儿子拍照留念,儿子还不会坐着,丈夫就蹲下去,头顶着椅子,她在前面逗着儿子,趁儿子咯咯笑的时候,摄影师拍下了照片。那些温馨的画面她深深地记得。
假期是短暂的,儿子到了上班的时间,他想请假在家陪着妈妈,被两口子劝回去,让他以工作为重,等做手术的时候再让他回家。
儿子走的那天早晨,三人依依惜别,儿子鼓励杨黛要坚强,杨黛让他好好工作,不用担心她。杨树静静地看着娘俩,他站在窗前,看着儿子下了楼,渐渐地消失在视线之内。一种离别的情绪在心中升腾,这才是自己想要的生活,可惜时间太短暂。
经过五个多月的治疗,到三月初的时候,大夫说各项指标符合要求,可以做手术,一家人很高兴。
在离开家去医院的前一天晚上,两人躺在床上,杨黛平静地说:“如果我不能下手术台,你再找一个善良的女人为伴,我不怪你,只是别亏欠了孩子。”说到孩子,她的声音有些哽咽,接着眼泪流了出来。
杨树转过身,用枕巾擦去她脸上的泪痕,然后眼神温柔地看着她,严肃地说:“媳妇儿,不许你说这些丧气话,等做完手术就好了。”说完,身子转过来,眼睛望着天花板,喃喃地说:“这辈子能娶到你是我的幸运,你给我生了儿子,给我一个温暖的家,还有什么比这些还重要的,我知足!”
杨黛轻轻抬起手,想搭在他的手上,杨树把她的手攥在自己的手心里,就像攥着一块宝。一股暖流从杨黛的心底流过。
“这辈子能嫁给你,我也很知足!”杨黛动情地说。
“你跟了我,没享过几天福,净受苦了!”杨树声音有些沉重。
“我不觉得苦,如果有下辈子,还嫁给你!”杨黛的心里又一阵难过。
杨树感觉话题有些悲观,急忙转过身,像是在命令她:“什么下辈子,不许胡说,你快些好起来,等儿子结婚有了孙子,你还得带孩子呢?”
“不知道能不能等到那一天?”
“别说傻话,能,一定能!”
……
在杨黛被推进手术室的路上,她一直很平静,内心不再害怕,家人的爱给了她无穷的力量。
手术很成功,在医院观察了一周就回家了。在杨树的精心护理下,她慢慢地能下地走路,简单地干些家务活。
一个月后,丈夫和儿子都回到了各自的工作岗位,姐姐和妹妹轮流来照看她。
第二年秋天,儿子结婚了,借着系统内职工可以调动的机会,为了能更好地照顾妈妈,小夫妻把工作从山东调回老家,隔年有了孙女。
杨黛的身体也有了明显好转,她如愿当上了奶奶。看到孙女儿红扑扑的小脸,她满心欢喜。自己终于等到了这一天,相信未来会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