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大学时代,是清穿小说风靡的时代,各种党派林立,四爷党作为最终的胜利一派,一度问鼎最大派系,更别提各类电视剧的加持。他们欣赏他的隐忍、手段、坚持、权谋,赞赏着他的胜利,有些病态的痴迷于他的孤独。受当时风气的影响,我读过他的传记,也读过他的史料。全文就四个字:孤家寡人。
我是李正老师的粉丝,在他没出书之前,几乎每一集视频都反复的看,我欣赏着他的治学严谨,也感叹着他看历史人物的独特角度。
如果吕稚回到刘邦身边,等待她的是丈夫的呵护,是不是不会有后来的吕后?
如果李鸿章生活在盛世唐朝,他留给历史的是不是也是一笔青史,而不是千古骂名;
如果胤禛的前半生没有这么多凉薄,是不是也会有真正舒适顺遂的一生?
当抛开他们身上的枷锁,用一个普通人的角度去观察他们的世界,你是能够真真切切的感受他们的痛苦与无奈,读历史人物,如果完成角色代入,这是件非常痛苦的事
01作为一个普通的儿子
胤禛刚出生的时候并不是天生凉薄。
满月后由孝懿仁皇后佟佳氏抚养。孝懿仁皇后是一等公佟国维之女,孝康章皇后的侄女,她带给年幼雍正母亲的温暖和佟氏的政治资源,我非常认可李正的观点,雍正有他独具人情味的地方,就像后来对恩师顾八代那样,日后的雍正不断感激着养母的养育之恩。
“钦惟皇妣孝懿仁皇后……抚冲龄而顾复、备蒙鞠育之仁。溯十载之劬劳、莫报生成之德”。
“皇妣孝懿皇后纯粹天根。敬恭性蕴。动循礼则。行法前修。慈抚朕躬。恩勤笃挚”。
佟佳氏死后,他的处境日益艰难,父不喜,母不爱,还遭受过太子的殴打。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一母同胞的弟弟胤禵。从少年时代起,就频繁地扈从其父出巡,日常生活中,也往往被给予一些特殊优待。整整七年,康熙始终特批胤禵一家支领官物,如果康熙不是猝然离世,胤禵的这一待遇还会沿续下去。
他渴望过兄友弟恭吗?应该是有的,他教导年幼的十三弟数学时是否也想过,如果十四阿哥不站在他的对立面,如果他们的父母可以公平一点,如果他们兄弟之前可以纯粹一点,缘何于中,生嫌隙?
他渴望过父慈母爱吗?应该是有的,康熙夸了他一句字好,他就一口气写完一百多幅扇面去讨好父亲,母亲死后他陷入一种自我催眠,他下谕旨,他写《大义觉迷录》,不厌其烦的说德妃生前有多喜爱他,有多讨厌十四阿哥,他欺骗着世人,催眠着自己。如果说年幼时的雍正是被德妃被迫放弃,那么成年后的胤禛则是被父母一次次的伤透了心后彻底放弃。缘何于中,生嫉妒心?
02作为一个普通的父亲
他的一共生育了十子四女,长女未出月而殇,长子弘晖死的时候8岁,次子弘昐死的时候3岁,三子弘昀死的时候11岁,四女死的时候3岁。年妃生下他第七个儿子时,他越发的迷信,他像他的父亲一样,卑微的渴求上天的怜悯,给这个孩子起了一个福寿绵长的名字,叫做福宜,这个像生母一样美丽的儿子在康熙五十九年五月二十五日生,六十年正月十三日卒。
43岁那一年,他得到了年妃为他生的第八个孩子,他叫福惠,雍正元年,身怀六甲的年妃被康熙的葬礼折磨的小产,孩子出生就离开了,人到中年的雍正望着孩子的尸体,认真的,悲伤的给他起了一个名字,他叫福沛。
他诚挚的爱过他所有的孩子,即使是后来让他痛心疾首的弘时,在孩子最荒唐的时候也没有放弃他,他像现代所有走投无路的家长一样为他请名师大儒,祈求老师的规劝能让他重归正道。
年贵妃在世时,福惠破例由其生母抚养;贵妃离世后,雍正亲自抚养幼子。雍正四年,福慧年方五岁被雍正特旨允许使用鹅黄数珠。他赏赐他西瓜灯,送他棉纸版《古今图书集成》,他像一个普通的父亲一样,想把最好的东西留给孩子。
但是这个孩子继承了生母体质,不惑之年的皇帝为了给爱子治病,曾向朝鲜索求良医及生参,甚至因此减免贡赋。雍正终其一生都拜倒在佛陀脚下,明明知道苦海无边,却依旧奢求佛陀的慈悲,雍正六年那年,八岁的孩子死在他的眼前,雍正皇帝一度“心痛不可解”。
03作为一个普通的丈夫
李正所有的解说视频我全看过一遍,我与他只有一处分歧,就是雍正对发妻乌拉那拉氏的态度。
我愿意相信他对她是有情的,甚至是诚挚的相爱,那是一种相互扶持的爱慕与尊敬。
出身名门的她十岁的那一年,嫁给了十三岁的四皇子,那个时候,他无权无势,无爵位无职位,美丽端庄的乌拉那拉氏走到他身边,平静而勇敢的面对着接下来人生的所有的波谲云诡。
在此期间,他郁郁不得志,他一生的抱负只得寄托于山水、佛陀与书画,乌拉那拉氏就这样陪着他,反复的出现在他的书画里,行乐图里的四皇子读书,她在一侧安静的站着,耕织图里雍亲王是一介农夫,她就是一介农妇,美人图里她是画中人,皇帝就是画外人,她陪他丧子,丧父,丧母,夺嫡,但是没有陪他到老。
她病了,倒在他当上皇帝的第九年,那个时候这位没有后嗣皇后地位却前所未有的稳固,她是他的发妻,在他失去养母的时候,在他被生母嫌弃的时候,在他九王夺嫡白热化的时候,在他孤注一掷与天下为敌的时候,她始终温柔的站在他的背后。雍正生了一场大病,尚未痊愈,他急急慌慌奔去妻子的病榻前,陪伴,照顾,这是他惟一能做的事,当他赶回自己的宫殿,这个陪伴自己几十年的女人,就这样悄悄的走了。
和后来同样丧妻的儿子乾隆不一样,雍正陷入一种诡异的平静,他继续勤政,没完没了的工作,甚至在奏折里告诉近臣,我很好,一切都是这么自然,他开始像一个普通的老鳏夫一样和朝臣没话找话,甚至闲话家常,他开始沉迷于佛道,在炼丹炉袅袅青烟里寻求永恒的解脱,忽然有一天,如惊醒一般,他想起了一件事,九五至尊的皇帝开始变得有违礼法,他要亲自给妻子做含殓。
妻子的肉体还留在冰冷的皇宫,灵魂却早已飞升,灵柩里的女人是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个对他赤诚的人,老皇帝执拗的要拿起一颗珍珠塞进乌拉那拉氏的嘴巴里,在那个他看不到的地方,在那个他再也保护不了她的地方,他第一次害怕,他恐惧自己惟一的皇后受饥饿之苦,受口舌之灾。
群臣哗然。
一直刚强示人的皇帝第一次公开表达出他的脆弱:“今皇后自垂髫之年,奉皇考康熙皇帝恩命作配朕躬,结褵以来,四十余载,孝顺恭敬始终一致。忽焉长逝,实深怆恻”。
这句话翻译过来就一个意思:她自幼嫁给我,跟着我担惊受怕四十多年,没过上一天好日子,请你们理解我,我今天永远的失去了她。
这一年他已经失去了父母、养母、友爱的兄弟、相濡以沫的妻子,真心爱慕的妾室,还有无数个孩子,他的亲人、爱人、敌人都死了,徒留雍正独留在这无间,他痛不欲生,伧然而涕下。
雍正皇帝一生执迷于释道,终其一生不得解脱处,在生命的最后一年,他终于明白帝王之路,孤寂而无爱,这才是天道有公,人间正数。
我有时在想这么一种可能。
如果他的童年生活在一个父慈母爱的环境,乌雅氏告诉她,孩子,其实我一直爱着你,就像爱你的十四弟一样,因为你也是我十月怀胎的爱子;
如果他在青年时十四阿哥坚定的站在他的旁边而不是对立面,年幼的弟弟告诉他,四哥,你放手去做你想做的事吧,我是你一母同胞的弟弟,我会像十三哥一样帮助你辅佐你敬重你;
如果他心爱的女人和他白首到老,他散朝回到王府里有一盏灯是为他而留,仿佛在告诉他,别担心,放手去完成你的梦想吧,家里有我呢;
如果他的公主阿哥全都活了下来,弘时也本本分分的,告诉他,儿子虽不能成为贤君,但愿成为良相;
如果他被人千夫所指的时候满朝臣工有一个人站出来,告诉他,你是个好皇帝,你的努力我们看到了,前路漫漫,我们愿意与你披荆斩棘,去缔造一个你心中的时代;
如果这个世界没有站在他的对立面,而是温柔的站在他的背后,成全了他所有的软肋,是否他还会百罹成人,彻底蜕变成一个无悲无喜,刚毅不可夺其志的政治强人呢?
他的这一生,父慈母爱,兄友弟恭,两情缱绻,儿女绕膝似乎都曾经得到,然而正如流沙逝于掌心,终究是什么也没留住。
或许,他真正想要的,一直都不曾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