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一块空地,我会种一排合欢树,纪念我逝去的童年,以及与我一起长大的伙伴。
我的童年是在极其偏僻的铁山脚下度过,那里那时候是个世外桃源。春天开的最早的是迎春花,满墙的迎春花蔓延开去,仿佛金色的海洋。后面陆续开放的,桃花粉的如胭脂,梨花白的似美玉,樱花粉白相见犹如云霞,郁金香婀娜直立,像婷婷的少女……一到夏天,槐花的清香弥漫了大街小巷,还有鸡冠花,月季花,喇叭花等等。果实飘香的秋天,菊花、美人蕉更是不甘示弱。但是有一种花始终绽开在我的记忆深处,那就是绒球花,我们常叫她芙蓉花,这种树还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合欢树。
依稀记得,从厂门口到生活区,有一条宽宽长长的街道,街道上坡种着一排高大的芙蓉树。树长得都很粗壮,常常几个孩子手拉手都抱合不了。树干上一圈圈粗糙而又清晰的年轮,好像比我们年龄都要大得多。上面还盘旋着粗粗细细的枝干,茂密的枝头,巨伞一样遮住了大半个街道。每次班车路过,都会听到枝条划过车顶,发出噼里啪啦的敲打声。这足以堪称“桃源“的入口处了。
每年夏天快考试的时候,也是芙蓉花开得最旺的时候。粉红色的花儿,像一串串灯笼一样,团团簇拥在浓郁的绿叶中间。从远处看,葱绿色的树冠之间,仿佛升起一朵朵云彩,绯红得像孩子们害羞的脸。
这样一个芙蓉飘香的夏季,虽临近考试,贪玩的孩子们还是不忘,天天去那儿,爬上弯曲如座椅的枝丫,看小人书,做作业,射弹弓……甚至睡觉。
一个云霞弥漫的傍晚,暖暖的太阳映红了大半个铁山,金色笼罩下的铁山小区,一群孩子们追逐着欢笑着,从山坡上的学校跑来,撂下书包,蹿到芙蓉树上,爬上爬下。灵活的孩子,像演杂技似的,两腿攀着树枝,倒挂在树上,来一个海底捞月。胆大的孩子,从这根枝干上轻松地跨到那根枝干上,隐藏在红花绿叶之间,让你寻不到。还有调皮的孩子,不停地摇动枝干,“簌簌,簌簌!“撒下如雪花般的繁花,“下花瓣雨喽!“树下,年龄小的孩子仰着头,痴迷地兜开裙子,去接这轻盈如纱的花瓣,脸上不时露出或崇拜或期盼的神色。最后终归是落了一地的花瓣,像粉红色的地毯,上面堆积了孩子们大大小小的书包。小孩子玩累了,闭上眼睛,躺在横七竖八的树干上,或者趴在铺满花香的芙蓉毯上,什么功课啊!考试啊!一股脑儿全都抛在了脑后,只有那丝缎般的花香缕缕沁入半睡半醒的眼睫之间,惬意极了。
当夕阳最后一抹余晖透过树荫,斜射下来,照在孩子们的脸上,街道上亮起了忽明忽暗的路灯。此时,最后一辆班车载满在外上学的孩子,哗啦——哗啦——穿越芙蓉街道,晃晃悠悠地从夜色中开来。找孩子的,接孩子的,遛弯儿的——弥漫花香的芙蓉街道好不热闹!
热闹过后,这一排芙蓉树陷入了沉寂。昏暗的路灯下,半清凉半温暖的夏风习习地吹拂着枝丫,左右摇晃,透过路灯,晃动的树影忽高忽低。偶然间,枝丫上还飘动着一件不知是被谁遗忘的衣服,不仔细看,还以为是哪家孩子在那儿玩耍呢!朦胧的夜色中,芙蓉花还是静悄悄地开着,淡淡的,幽静的花香,一缕缕,一丝丝,透过纱窗,飘入到每个人的梦魇里。
一年年,春去秋来,花开花落,每个孩子都是在这浓郁花香笼罩的芙蓉街道长大,也是在这愈加葱郁的芙蓉树下,坐上班车去往外面的世界。
那一年,终于,我和伙伴们一起坐上了班车,一路北去读高中。周末回来,却发现,“桃源”的入口,那一排排高大的芙蓉树被砍掉了!没有了花香,没有了树荫,更没有了枝条敲打车顶的刷啦声。走在曾经飘零一地花香的芙蓉街道上,我仿佛看见一个身穿粉红轻纱的女子,披着瀑布般的长发,头扎粉红色芙蓉花,迈着轻盈的步子,渐渐地走远。月光下,那影子飘过黑夜,飘过星光,飘过无尽的渺茫,轰然消失。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那一树树充盈欢笑、弥漫花香的合欢树。油画式的金色童年,纯真的儿时伙伴就像那满树繁花一样,定格成了永恒的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