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宋以前,团扇大多仍属日用性的装饰扇,进入两宋,团扇扇面正式转为书画艺术的载体,这些扇面题材广泛,意境深远,又与诗词佳作互为映证,开创了将书画艺术融于方寸的新局面,盛况空前,登峰造极。
五代后蜀 黄筌《蘋婆山鸟图》
北宋初年,翰林图画院罗致四方名手,后蜀和南唐的相继灭亡,使得黄荃父子、赵长元、高文进等随蜀主孟昶入汴梁,周文矩、董羽、董源和徐崇嗣等随后主李煜而来,宋初的帝王对这些画家颇加礼遇。山水画风格形态更趋多样化,花鸟画题材则确立了意蕴富贵的宫廷艺术审美形式,至宣和时高度成熟,称为“院体”,其辉煌的成果可以说与宋徽宗个人的“好画”息息相关,他将绘画纳入科举,招揽天下画手,设立“画学”,分为六科:佛道、人物、山水、鸟兽、花竹、屋木,教授《说文》《尔雅》《方言》《释名》,俨然培养画家的最高学府,经由训练和考核,选送入画院,各授官职。宣和一朝画家人数之多,画艺水平之高,迈绝前代。
北宋 赵佶《掠水燕翎诗》
宋徽宗赵佶艺术造诣极高,书法自成一体,史称“瘦金体”,山水、花鸟、人物无不精通。他尤爱在扇面上题诗作画。草书团扇《掠水燕翎诗》:“掠水燕翎寒自转,堕泥花片湿相重。”硕果仅存,弥足珍贵。他的《枇杷山鸟图》,枇杷枝叶繁盛,圆果累累。枝上山雀引颈回望一风蝶,静中有动,妙趣横生。赵佶的花鸟画多用设色法,此图则纯以水墨勾染而成,略近没骨效果,苍劲中不乏细腻。“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在宋徽宗的影响下,扇画盛极一时,蔚为壮观。《画继》载:“政和间,每御画扇,则六宫诸邸竟皆临仿一样,或至数百本。其间贵近,往往有求御宝者。”当时著名的周文矩、黄居寀、徐崇矩、刘寀、易元吉等都有团扇画传世。
北宋 赵佶《枇杷山鸟图》
宋徽宗“每召画工,必摘唐人诗句试之”,曾以“竹锁桥边卖酒家”为题,大多人皆突出酒家,只有李唐于桥头竹外挂一酒帘,宋徽宗赞他得“锁”字意。又有试“踏花归去马蹄香”,众皆画马画花,有一人画数蝴蝶飞逐马后,得宋徽宗青睐。考题中还有如“野水无人渡,孤舟尽自横”“乱山藏古寺”“午阴多处听潺湲”等。总之,宣和画院体制确立了“以诗入画”的审美原则,然而,过于追求严谨的写实,也是其消极之处。
南宋 李唐 《牧牛图》
宣和画院随着北宋灭亡而溃散,辗转南渡的,仍有不少宣和旧人,李唐便是其中之一,早在宣和画院时,因宋徽宗偏爱花鸟,他的山水并未受到推重,他曾作诗感叹:“云里烟村雨里滩,看之容易作之难。早知不入时人眼,多买胭脂画牡丹。”而南宋高宗赵构对山水画抱有更大的兴趣,于是山水画与花鸟画并列成为画院的两大主角。赵构还命人搜访靖康变乱中散佚的书画,充实秘阁,也足以媲美前朝。
南宋 李唐 《松湖钓隐图》
南宋 刘松年 《松湖钓隐图》
李唐保留了范宽的“雄强”之风,刘松年继承了李唐并加以发展。马远则更具“院体”秀润、典丽的风范,又有奇特之处,其山水多峻峭奇突,树枝多斜科偃蹇,绰号“拖枝”,以他的《月下赏梅图》为例。据南宋范成大《梅谱》提出的“宫梅”和“野梅”之分,可知马远梅花的奇特姿貌来自宫苑人工栽培而成的“宫梅”,极富雕琢意味的美感,这一点在其他树枝的形象上也类似。相比马远,夏圭显然更为简洁洗练,他初学范宽、李唐,融化吸收,独创了一种“拖泥带水皴”。后人称马远的画是“边角之景”,甚而呼为“马一角”,与之并驾齐驱的夏圭自然成了“夏半边”。
南宋 马远 《月下赏梅图》
南宋 夏圭 《烟岫林居图》
正值宫廷画院中竞芳争艳,同时一种崭新的画风悄然而生,倡导者是赫赫闻名的苏轼、米芾、文同等,名为“文人画”。文人画并非指文人所作之画,而是一种风格流派,他们以“墨戏”自榜,贬议“形似”(写实),崇尚“意似”。宫廷绘画对写实形式的完美追求已至历史巅峰,一些文人艺术家却恍然顿悟——逼真的摹拟并非唯一的正道,于是他们毅然改弦易辙。
北宋 苏轼 《枯木竹石图》
作为文学艺术全才的苏轼,他的绘画声名或许不及他的散文、诗词和书法,然而他提出的一些绘画美学观点,其深刻性放眼古今几乎无人能与之颉颃。“论画以形似,见与儿童邻。赋诗必此诗,定非知诗人。诗画本一律,天工与清新。”而苏轼也非反对一切写实的绘画,只是反对缺乏诗意、“只取皮毛”的写实,即所谓“谨毛而失貌,舍本而逐末”,强调象外之意。他称王维“诗中有画,画中有诗”,称杜甫诗是“无形画”。又说,“古来画师非俗士,摹写物象略与诗人同。”苏轼的画作留存至今的如凤毛麟角,只余一幅《枯木怪石》,而树石槎牙,粗率奔放,一种迥然于宫廷“富贵”的“野逸”之气,也得以淋漓尽致地传达。
文人画纯粹的水墨,疏野的云烟山景、梅兰竹石,粗放率性的书法笔法,反过来又逐渐影响了“院体画”,一些崇尚艺事的皇室贵戚,尝试把文人意趣和院体风格融合起来,如北宋的王诜、赵令穰,南宋的赵伯驹、赵伯啸。文人画和院体画的双向渗透,又催生出一种介于“文人”和“院体”之间的画作,最突出的是被称为“禅画”的梁楷和法常的作品。
南宋 梁楷 《秋柳双鸦图》
梁楷虽为画院待诏,却狂放不羁,对御赐的金带都不屑一顾,号“梁风子”,他不同于文人的“野逸”,更为叛逆。他的画被称为“减笔”,奔放奇谲。如《秋柳双鸦图》,一截断裂的枯柳,将扇面中分为二,突兀却又出奇致胜,纯以渴笔焦墨,三两根枝条昂扬向上,又飘拂而下,细劲坚韧,空寂神秘。又如《 泽畔行吟图》,语本《史记·屈原列传》:“屈原即放,披发行吟泽畔。”危崖矗立,云涌江河,策杖高士,特立独行的气魄充溢其间。梁楷的“减笔”画对物象高度概括而传神无比,这在两宋花鸟画中是绝无仅有的。这种高妙奇思在后世徐渭、八大山人、金农等人身上也得以流露,他们无一不是倔强而磊落的。
南宋 梁楷 《泽畔行吟图》
南宋还有个颓放行吟、自歌自道的放翁,“放翁胸次谁能识”“一树梅前一放翁”“衰翁不减少年狂”“放翁痴腹常便便”,每每使人捧腹。虽然陆游说自己“欲画衣冠无妙手”,却乐于题诗,南宋周密《浩然斋雅谈》记陆游一次受邀饮宴,酒足饭饱,主人递来手中的团扇,他欣然题下:寒食清明数日中,西园春事又匆匆。梅花自避新桃李,不为高楼一笛风。陆游还特别喜欢做梦,纪梦。有一天,他梦见了苏州的几位老友,范成大、尤袤,梦到他们一起漂舟烟波,菡萏过雨,蘋洲放钓,“吴中近事君知否,团扇家家画放翁。”他对老友们说:“你们想我啦?家家户户团扇上就画着我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