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走长街。抬头,前边是看告示的长队。
他前去,见是国医馆的大印。沉疴的病者被它接诊,治疗经年毫无疗效。不是关命的大病,却成医者头疼的大心病。百般的纠结里,终于张榜求助了。
庆想入门,被把门的挡住。他言是翰林的同乡,才得放行。他进去,在长凳坐定,说想见那困境的病者。
那人用乜斜的眼对他。他是农人的装束。箬笠破旧而蓑衣贫寒,瑟缩如被审问的初犯者。
主持来。居高的势头里,把庆压得透气困难。
“你?”
庆报了自己的名字,对方摇头,直言未曾听闻。
可有医治难疾的成例?对方问。
没有失败的案例。庆回答。
高就的场馆在怎样的大邑?又问。
没有。只在山间,槐树下有小屋,截住被小鬼押送到中途的人,让他再回这边来。庆说。
对方看他,满是怀疑。
他看对方,无言。他脖子伸得老长。
长久的对峙后,终于见到病榻的病者。庆先拔掉那氧气瓶,拔了那输液管。
他知道了脉象,看了瞳孔,问了饮食,听了述说。
他说,有救。扭头,直回山里。
山道的杏花迎接归人,次第的春风四面而来。
病者被国医馆送来。主持要留下医者做助力,被庆挡了回去。
停药。进饭。庆自己动手,做鸡蛋面汤,白面搅成的细丝如褪皮的软软柳枝,筷子一挑能起得老高。
喝三勺,只能三勺。病者不睁眼,他无视山青云白了。
庆用藤条编成担架,让三四个小伙抬着病者上山去。青草侵道,山花接野田。庆走在担架边,边走边吟着:
回首惊看长天外,雁过青峰又一声。
病者睁开了眼。他抓住庆的手:“分明是小燕翻飞,哪来那大雁过境?”
庆大笑。
抬者忽上忽下。颠簸的急促里,人都听到了病者饥肠的辘辘。他要东西吃了。
有人用山泉做饭。病者想吃糊涂面,里头要加小蒜,黄豆,辣椒油。
他喝了一碗。
他挨着庆的小屋结庐。庆每晚和他对月谈诗,开始是庆来找他,后来是他去找庆。探路的竹杖被扔到了悬崖之下。
庆替他约来旧时的挚爱。
庆用草药调理,让他早起登山,山顶长啸。
痊愈。
国医馆来接人。病者挥鞭赶羊,翻着山头,如出白云间。
主持要这治病的药方,庆提笔,一挥成:
白面半斤,明月三钱,清风二两,好诗数首,山羊一群……
主持拿来厚厚的银锭,放到庆看病的桌上。
庆一把抓起,扔入深谷,良久听不见落底的声音。
庆在报上发文,说是主持的精研,解了不可逾越的大题。
主持被赐黄袍马褂,官加三级。病者是皇上的亲弟。
医者不医己。三天后,有人在后山发现成了尸体的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