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那么优秀,干嘛跟我做朋友?

有一阵子,女儿思迪有一个好朋友叫娜娜,同班。娜娜已经请思迪去她家玩过了,我找了一天,回请娜娜来家玩。

那天,卢中瀚有点工作没有做完,要用书房。我被赶到客厅沙发上。我抱着电脑整理文件,思绪就被孩子们的对话打断了。

好朋友来了,思迪很兴奋,把自己的宝贝都搬出来给娜娜看。可是娜娜的回答模式就一种:

“我家的芭比娃娃更好,都是限量版。”

“我家的玩具厨房更大,烤箱会发生声音。”

“我家的乐高多的是,可以搭一个那么大的屋子。”

“我家玩具有的是,比你家好多了,下次你还是来我家吧。”

……

就算是个小小人,也不喜欢总是被别人占上风,自己成了可怜虫。思迪明显地感到了威胁,她想了想,然后跑进卧室拿出了她的化妆盒。

思迪的化妆盒是我们一个法国朋友的公司,定制的一批礼物,假公济私的送了思迪一个,非常精致,还用金色的花体刻着的“思迪小姐”的名字。

这个东西的确没有见过,娜娜睁大了眼睛,拿到手了看了一遍,然后还给思迪说:“这有什么,我妈说只有丑女人才化妆。”

自己觉得最珍贵无上的东西,也被别人轻描淡写的踩在脚底,那时候思迪才五岁多,不知道应该怎么做,她愣了愣,然后又努力地再把化妆盒递过去说:“娜娜,你看这有我的名字。”

娜娜比她高,转头去嗤之以鼻,自己拿了一个芭比娃娃开始玩了起来。

孩子们在一起,我知道我不应该插手。

成长本身是学不来,替不了的痛楚。人就是在这种尴尬撕裂,碰得鼻青脸肿,眼冒金星之后,才能进步。

可是作为一个妈妈,眼看着思迪被推到死角,无力反抗的可怜样子,再不出手,我实在是没有那么大的定力。

我装作若无其事的站起来说:“孩子们,我们吃点心吧,阿姨专门给你们做的巧克力蛋糕。”

巧克力对于全天下的孩子都有无限的魔力,三个孩子一片欢呼,跟着我跑进厨房里。洗好手,分好盘子,开始吃,娜娜吃了一口说:“我家……”

她还没有说完,我打断了她:“六个蛋糕,每个人一个,吃得快的那个人可以吃两个。”

思迪是个乖巧平和的孩子,有一点内向。所以在思迪眼中,盛气凌人,强势强大的娜娜成了闪亮的星星,一直和她保持朋友关系。

孩子和成人最大的区别是,孩子并没有分辨是非的能力。时间长了思迪也会说,“娜娜的玩具比我多,娜娜的家比我富,娜娜就是比我好。”

有一次晚上吃饭的时候,思迪又说:“今天娜娜在学校里拿来了一支会闪光的笔。太神奇了。”我看似无心地问思迪:“你老说娜娜家好,但是你觉得是娜娜家好还是小灵家好?”

小灵是我们朋友的孩子,父亲是一个巨型公司的大中华区代表,家里是独栋的别墅配几百平的草地。思迪想了想说,“小灵家比娜娜家好。”

我又问:“你觉得小灵的玩具多还是娜娜的玩具多?”

我没有去过娜娜家,但是小灵家有五个孩子,家里有整整一间游戏室外加一整车库的玩具,就私人拥有的数量来说,应该没有人能比。

思迪想了想说:“小灵家有更多的玩具,但是娜娜也有小灵没有的玩具。”

我笑:“可是你和小灵,也有娜娜没有的玩具,不是吗?”

思迪点头,然后我又说:“小灵的玩具多,家更好,是小灵自己给你说的么?”

思迪头摇的像是拨浪鼓,“是我自己去小灵家看到的,小灵从来没有说过。小灵也很喜欢我的玩具,每次来都要和我玩芭比公主。”

“所以,思迪”,我转过头,正色的看着她,“耳朵会骗人。那些总是说自己好的人,往往并不是真正好的人。因为真正好的人,不用自己说,别人看到,别人会替他说。”

思迪是一个聪明孩子,妈妈说到这里,就不再需要说下去。

王安忆的《长恨歌》是我很喜欢的一部小说。对我来说,一部真正好的小说不仅仅是故事精彩,主人公栩栩如生,而是精工细作,每一个配角,每一个细节都栩栩如生。

《长恨歌》里把王琦瑶和蒋丽丽的友情,刻画的入木三分,直刺心骨。

小姐配丫头,这其实是一种十分常见的闺蜜相处形式。到底谁是小姐,谁是丫头,这和钱,和貌,和性格,和能力,都有关系也都没太有关系。

当我们遇到一个比自己好,比自己优秀的人,每个人会油然而生出尊重的感情,甚至会产生一种盲目的追随崇拜,卑微让我们不由自主的匍匐下跪,亲吻着尘土。

可是人和人之间相处方式非常微妙。矛盾总是在起起伏伏,力量总是进进退退。而且每个人都是七巧玲珑的多面人,就是真正优秀的人,也很难永远保持高高在上的优越感。

可是这种被人尊重,被人崇拜,被人追随的感觉是如此的美妙,这世界上总有特别多长着玲珑心的“聪明人”,自吹自擂,自卖自夸,期望用言语骗得我们尊重和许可,让我们匍匐在地,心甘情愿。

娜娜不过是个不到六岁的孩子,功力尚浅,容易破。

事实上,有谁没有遇到过一种朋友,抓住所有一切的机会,用鼓吹自己,贬低对方的手段,寻求自己的优越感?

曾经,我在一个群里认识了一个女生。

那个女生非常受追捧,因为她给大家展示了一个都市独立女性的典范:富有,时尚,格调,品质,样样俱全。

她好像不上班,但是北京上海几间有名的西餐厅,好像都有她的份儿。她的朋友圈真心好看,鲜花,阳光,咖啡,红酒,高跟鞋,西餐……

在群里,她说话犀利,常常不留余地。时常和人撕,每次都伶牙利嘴的大获全胜。终于有一次,和我也撕起来了,因为我有一篇文章写了一句:“中国男人的梦想就是大胸处女。”

她挑出来这句话,然后说:“那是因为你认识的中国男人层次太低。我认识的……”

我说:“我要开会了。回头再说。”

回头便是无期。

我们从此没有再讲过话,都是成人,也没有赌气拉黑,删除联系人。她爱发朋友圈,我也常常看。不管怎么说,手机摄影技术不错,每张照片都入眼。

这一年的朋友圈看下来,我总算明白了,她不过是西餐厅的管店面的经理。

这是奢侈品行业服务人员的一种通病,在上流社会空间里面呆得太久了,已经忘记了,和那些一掷千金的顾客不同的是,自己来这里是为了赚钱。

曾经,聚会时朋友带了一个朋友来,都是年龄相仿,有家有孩子的中年妇女,大家一见如故,谈的甚欢。

可是次数多了,大家觉得有些无趣。

无论什么话题,只要她开口,结论已经注定,就是“我有举世无上最好的东西”。

她的朋友都特别有钱,而且不仅仅有钱,而且还有艺术感。特别著名的设计师,特别著名的艺术家,特别稀有的老艺人,特别得到的法师,反正都和她很有渊源,都很赏识她的灵气和慧根。

我们去过她的家,布置真的是很好,很有艺术气息。她用了一个小时给我们讲,这个是唐代的木雕,那个是宋代的佛像,这个近代的,不过是一个名声鹊起的艺术家专门给我烧的,烧了15次,才得了一只这个瓶子,现在已经值多少多少万。

经过她无数次有意无意的介绍,我一直以为能娶了这么厉害的她的那个男人,是个非常非常厉害的人。世界那么小,一直到我们后来无意中发现,她老公居然是另一个朋友老公的下属,工作表现普通。

我有种整个世界都被颠覆了的幻灭感。

人是一种动物,但是有社会属性。和其他的动物不同的是,我们的人生,不仅仅局限于温饱排泄,在社会中,我们需要认同和被认同。

每一个都有自己的优势,也有自己的弱点。那是明摆在那里的事实。

子曰:“四十而不惑。”我终于修炼到了可以不被外界的幻境迷惑的年龄。

这个世界上,并不是所有友情都要图钱,图利,图些什么物质性的利益。图热闹,图慰藉,图凑在一起追忆往昔,精神上的给予也是一种巨大的财富,资产雄厚。

友情要的不是平等而是平衡。就算不平等,但是只要成达成平衡,就可以保持匀速前进。

那些真正优秀的朋友,根本不会有时间给你喋喋不休的说:“我到底如何优秀。”

那些假装优秀的朋友,不过是吹了气的一张牛皮。牛皮戳破,气泄了之后,就成了一张破牛皮。

朋友是付出,是给予,是支持,但是相互发力,一起携手。

那些想把自己凌驾到你的人生顶上,寻求优越感的人,无论认识了多久,都不是朋友。

遇到这种人,我有两句话:

你那么好,你那么优秀,你干嘛跟我做朋友?

我高攀不起,门开着,好走,不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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