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大遇害后,故事还得继续,地球照样得转,太阳更不会因为一个小人物的死去而停止东起西落。王婆和潘金莲收拾好尸首,“与他梳了头,戴上巾帻,穿了衣裳,取双鞋袜与他穿了,将片白绢盖了脸,拣床干净被盖在死尸身上”。书中说,但凡世上妇人哭,有三样:有泪有声谓之哭,有泪无声谓之泣,无泪有声谓之号”,当夜潘金莲干号了半夜。
天明后,王婆买好棺材冥器,香烛纸钱之类,并在灵前点起一盏随身灯。街坊邻居都来看望探问,潘金莲自是解释一通,说因害心疼病死。其实死因众邻居都心知肚明,只是客套一番罢了。那时但有人死,必须由衙门的人来提殓过后才能火化或者埋葬。当时衙门的仵作是谁,是团头何九,上一回说到,西门庆自可摆平仵作,那么他是如何摆平他的呢?
巳牌时分,西门庆在街口等着何九,拉到酒店里说话。两人饮勾多时,西门庆掏出一锭雪花银子,摆在桌上。何九自是被吓了一跳,他自知和西门庆不是一处坐的,又不敢得罪,“小人无半点效力之处,如何敢受大官人见赐银两!若是大官人有使令,小人也不敢辞”。西门庆直接道明原因,“别无甚事。少刻他家自有些辛苦钱。只是如今殓武大的尸首,凡百事周旋,一床锦被遮盖则个”。两人再推让一番,何九收了银两,表面上答应了,心里自忖道,“其中缘故,那却是不须提起的了。只是这银子,恐怕武二来家有说话,留着倒是个见证”,又忖道,“这两日,倒要些银子搅缠,且落得用了,到其间再做理会便了”。
到武大家中,扯开白绢,“见武大指甲青,唇口紫,面皮黄,眼皆突出,就知是中恶”,旁边不识趣的手下还开始疑问,为了不败露,何九只得吼住他们,“七手八脚闷葫芦一样提殓了,装入棺材内,两下用长命钉钉了”。三日后火化,斋堂管待,西门庆早已打点妥当,一切都很顺利。这段描写,将市井风情,民间风俗描写得甚是生动与巧妙。
在这里想说一下提殓官何九这个人物,何九在当时该是属于公务员队伍中的小干部,有点小权力,在小百姓面前可以作威作福,但在官商界大佬面前却要夹着尾巴做人。他们有权力,可以管理普通老百姓的生老病死、衣食住行。但是更重要是的是他们的义务,对有权有势的更高权力阶层提供各种便利。貌似威风,其实卑微,夹在中间,两头不讨好,做人做事需要察言观色,掂量斤两,看着前路,留足后路。
再回到书中,武大的后事办妥之后。那妇人归到家中,楼上立个灵牌,上写“亡夫武大郎之灵”,怎肯戴孝,把武大灵牌丢在一边,用一张白纸蒙着,羹饭也不揪採。“每日只是浓妆艳抹,穿颜色衣服,打扮娇样”。自此,潘金莲重获新生,无拘无束,真是心冷且无情。
一日,王婆提着个篮子,到街上打酒买肉。那时正值五月初旬天气,大雨时行。只见红日当天,忽被黑云遮掩,俄而大雨倾盆。王婆买了一瓶酒,一篮菜蔬果品之类,遇到大雨,急忙躲在人家屋檐下。“等了一歇,那雨脚慢了些,大步云飞来家。”回到家中,见这潘金莲与西门庆在房中饮酒,自去厨下把衣服烘干,把鸡鹅嘎饭切割安排停当,摆在房中,烫上酒来。两人重斟美酒,举杯共饮。酒间,西门庆看见墙上挂着一把琵琶,便要潘金莲弹唱一曲,潘金莲自幼习弹唱,拿起琵琶来就是轻舒玉笋,款弄冰弦,慢慢弹着,轻声唱着。这可把西门庆乐坏了。两人玩至晚间,潘金莲再三挽留不住,西门庆留下几两散碎银子,带上眼罩,自回家去了。
在此回中间,另一个小人物出场了,情节简单,就是说潘金莲亡夫之后,潘金莲之母过来看了女儿一下,与王婆拉了下家常。可以看出,她是一个见识平庸,市井里面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妇女。此人物在后面的情节中多有出现,在小说中起着起承转合的作用,在侧面拓展了那个时候的市井世情。而《金瓶梅》最伟大的成就之一就是真实、丰富、生动地反映了明未腐朽社会背景下的市井生活,也或称社会风情。
纵观此回小说,似乎没有什么重要的情节或者大风大浪,却也不可等闲视之。卜键在《摇落的风情:第一奇书〈金瓶梅〉绎解》中说,这一回“内容不多,描写颇简”,但又承认这一回对《水浒传》情节颇多改动、增饰和新添,不乏精彩笔墨。此回目“何九受贿瞒天,王婆帮闲遇雨”,可能很多读者对后半颇不理解,本来的重点应该是潘金莲弹琵琶唱曲,却被看似闲笔的王婆遇雨取代。读了张竹坡的回前评,知道了内中伏笔甚多,比如金莲骂西门庆“负心的贼,如何撇闪了奴?又往那家另续上心甜的了?”是为孟玉楼伏笔,写王婆遇雨是为薛嫂伏笔,且为武松归途雨水连绵迟了三个月才回伏笔,又金莲唱曲中有“唤梅香”、“梅香”是为庞春梅伏笔等。田晓菲更是指出,王婆遇雨并后面潘金莲弹唱这一段很有抒情性,舒缓了前几回的紧张,也平衡了长篇叙事的节奏美感。这些需要看过后面故事才会发现其妙处。
正是:倚门相送刘郎去,烟水桃花去路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