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应该算是一个自私的偏执狂。我出生在一个单亲家庭,我妈妈一直认为我是成功的,因为在她眼里单亲家庭的孩子总会有些自卑或是社交恐惧之类的缺陷,而我没有,除了十岁之前的胆小腼腆,后来的我慢慢会待人接物,全是别人眼中的阳光开朗,我妈妈对此很满足。
我不认为她了解我,但不得不承认的是在某个阶段之前,她是我最崇拜的人,当然那时的我是喜欢她的,虽然比不上带我长大的外公外婆和对我很好的哥哥。
我的亲生爸爸不要我们了,这件事我在十岁那年知道的,我从来没见过爸爸,我只知道他们不喜欢我,因为我是个小孩,而且,是个小女孩。所以在我的印象里,“家”不是从小到大课本上所描述的爸爸妈妈和我,是外公外婆还有舅舅和妈妈,他们都很爱我,也都最爱我。那时的我一定很幸福。
可我的人生必定不会一直这么幸福下去。
不管我妈妈做了什么,即使有时真的是她的过错,我也被要求不要抱怨,要体谅。在别人眼里,包括我妈妈自己看来,她的人生是苦难的。我舅舅说,我妈妈不容易。外公外婆年轻时响应了号召去了新疆,两个舅舅从小不好好学习,而我妈妈特别用功,从新疆回上海上中学,再回新疆上高中大学,然后工作,后来因为回上海的名额有限,一家人就她被留在了新疆,后来因为工作原因调回了上海。两个舅舅没有妈妈的工作体面,而妈妈几乎能完成所有人的请求,大家都觉得她很厉害,也因为她失败的婚姻和几乎是个负担的我觉得她这一辈子,真苦。
我的人生中出现了一个重要的角色,继父。他比我妈妈年轻,据说在我两岁时就开始恋爱了,从小在我身边扮演着一个老好人的角色,那时的我并不知道他和我妈妈的关系,我一直被告知是关系很好的叔叔。后来我知道了他们的关系,我开始抗拒起来,但没有表现,只是向妈妈表达过。而也正是因为这样的表达,十岁出头的我,在不知道哪一个夜晚,听到了我妈妈对我说的撕心裂肺的一段心声。她说,她带着一个孩子,一个拖油瓶,有哪个男人会要她,她说,就算有,那个男人能保证对我好嘛,她说……我明白了她的意思,继父是理想选择,她不想再过我们两个人的生活了,她也想拥有一个正常女人的幸福。那时的我们,因为外婆的身体原因已经单独搬到了妈妈工作的区去,我的幸福开始慢慢减少。年轻男人毕竟年轻,那时他喝酒应酬完和我妈妈打电话,总会吵架,而我妈妈不知是怕分手还是什么,总是退让,每个电话都少不了哭一次,那时的我很生气,如果一个男人总是让你不开心,为什么要和他在一起呢?不要说想给我一个完整的家,在我心里,正是他的出现才让我失去了完整的家啊!渐渐的,我不为她生气了,因为她那个电话哭完挂掉,都会像撒气似的变着法子骂我,我似乎成了出气包,那时的我好像有点幸福不起来了。
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单亲家庭让我变得敏感,让我有了极强的占有欲,其实他们都不了解我,而我也不想被他们了解了。出于一种教养或者说,我觉得我应该这么做,我一直和继父维持着一种良好的关系,至少他应该不太会发觉我对他的抗拒,这个男人真的太脆弱,而脆弱的男人受了伤只会把气撒在我妈妈身上。我开始学会把一些事情藏在心里,不知不觉中,我和我妈妈渐行渐远了。
初中的时候,他们结婚了,我还是抗拒他,但是我们一家,我外公外婆,舅舅等等都很喜欢他,或者说很感激他,他成了我们家碰不得的人,我的一个玩笑,都会被骂没大没小,被我最在乎的外公外婆数落,我对他终于从抗拒变成了恨。后来我还知道,他的爸爸妈妈不喜欢我,其实在得到明确回答前我就明白了。他们的婚礼,我没有去,因为去的话就要作为干妈的女儿坐在很远很远很偏很偏的一桌,我不愿意。当然,最主要的是,婚礼前夜,我们大吵了一架,我不记得什么是导火索,但是我只记得她说,我的一切都是她给的,我也不记得我为什么愤怒,只记得我把自己扒的一件不剩,还剪了蓄了很久的长发,我当时在想,我还可以把命也还给你,那天,我好累。其实那个时候我的人际关系出现了问题,学校里的事情无处诉说,只能一个人憋在肚子里,而家里更是一个修罗场,这样寂寞对于一个初一的孩子来说过于残忍,我开始无辜的落泪,这让那时的我感到害怕。
我终于知道了,继父爸妈不喜欢我的事实,我不说是怎么知道的,但是我们家,除了我似乎都是知道。他们允许我妈妈跟继父结婚的要求是,我和我妈妈断绝来往,更不要说住在一起,顺便,他爸爸妈妈真的很想要一个孩子。那个时候,至少还维持着某种平衡,他们虽然答应了,可我们还是住在一起,我妈没有怀孕,他们也会因为鸡毛蒜皮的小事大吵一架,很多关系都不是很稳定,唯一不变的,是我对继父的抗拒,而我,也渐渐有了可以诉说的地方,但是这种平衡终究会被打破。
2018年,对我而言,似乎是悲剧的一年。暑假,我如愿去了四川玩,在回程的路上得知了外公住院的消息。外公的身体一直不好,三高和心脏病,心梗三次恰巧遇上台湾医生做了一次成功的支架手术,心脏的毛病算是好了,但是却出现了脑梗的问题,这次不知道是第几次住院了,本以为和之前一样会好,结果没想到,这次我失去了我的外公。这一年我几乎没有回去看过外公外婆,年三十那天晚上外公脑梗去了医院,我妈把我从他们家接走,后来就老是因为自己的懒,用补课,累等等的推脱着不回去,没想到下一次见面竟是生离死别,2018年8月15日,我生命中的一颗星子,陨落了。外公的后事,继父前仆后继帮了很大的忙,我对他的情绪稍稍缓和,而我们家的人对他的喜欢又多了不少,一个个都来拉近我和他的关系,不断被触碰的某条弦弄的我难受。
本以为生活沉沉闷闷平平静静,没想到,到底是给我来了一份“大礼”。我妈怀孕了。原本继父为了和我拉近关系所形成的二怼一模式,也消失了,我妈成了掌中宝,没人会呼应我对她的冷嘲热讽,即使是玩笑。我妈一时间被宠上了天,我抱怨她的一些无理取闹,被身边几乎所有人说,我该让让她,我该体谅她。好,幸好当初考了外区的学校,双休日可以住在宿舍不回家,不,那已经不是我的家了,它不完整了。我知道,当那个孩子出生的那一刻起,我的存在会显得多余。我不愿意回家,因为他们太幸福,而我也太顾及他们,我不想让他们察觉到我的情绪,幸而考试很多,学习紧张成了我不回家的理由。我的所有宝贵都要和这个孩子分享,而这个孩子与我不同,他拥有真正完整的家庭,和所有人的宠爱,而我,我害怕被自私嫉妒冲昏了头脑,所以我决定远离他们。还有一个月那孩子就要出世了,还有一个月我就是高三学生了,可是,前者更重要不是嘛?
昨天回到家,发现家里多了一个婴儿床,我心里有点难受,就提了提暑假的问题,我不想呆在家里,因为只有我妈在所以才提的,然后我妈说,不要在继父面前说这种话,说我不明白他有多期待这个孩子,让我不要不懂事。我很难过,她一点没有察觉到我的隐忍。她似乎会永远以为,半年前我的以泪洗面,我的郁郁寡欢,我的自残行为,是因为学习压力太大。我有多压抑,他们那时候一个劲地问我为什么会这样,我只是摇头,不是我不愿意告诉你们,只是我不想让你们知道,一半原因,是你们太幸福,是我不喜欢你们的孩子。
这种感情算是嫉妒吗?那嫉妒可真是丑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