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时记
昔年,春时,乡下。
正月中下旬的时候,家家户户都会抱养一窝鸡。天气乍暖还寒的时节,不太费母鸡,听妈妈说“天气太热不仅容易滋生黑油米虫,而且还有可能把抱窝的母鸡热死“。太严寒小鸡仔又不宜存活。想来初春倒是一个好时节。
我记得很清楚,每年到了这个时候,母鸡都想像是母爱觉醒似的,大白天也不肯出下蛋的鸡窝了,而是兴致盎然地趴在自己刚下的蛋上,咕咕咕咕地轻啄着蛋壳,往腹部深处送去,显得特别有母爱的样子。
我撒一把米在母鸡面前,逗它,母鸡咕咕咕咕地炸开了羽毛,脖子上的毛发像斗鸡似地张开,剑拔弩张的样子守护着鸡窝。
“哼!好好的吃米下蛋的日走不过,偏偏要抱窝。自作自受去吧!“我拍拍手,不在理它。每年这个时候,妈妈就来了精神头,时刻都关注着母鸡抱窝的坚定性,考察选哪只母鸡来抱窝孵鸡崽。
孵小鸡可没想的那么容易,孵小鸡用额蛋也很讲究,妈妈会从自家母鸡下的蛋里选出几枚,同时还会用自家新下的鸡蛋和村里别人家兑换些鸡蛋作为种蛋交给母鸡来孵化,通常都是21枚鸡蛋。准备种蛋的同时,还会专门给母鸡搭一个孵化小鸡的窝,一个稻箩筐里铺上几层暄暄呼呼的稻草,在铺上一块旧棉衣该制成的垫子,精心挑选的21枚种蛋小心的稳在上面之后,就可以把已经入定的母鸡抱进来了。
孵小鸡的箩筐都是放在厨灶柜底下。不用人招呼,母鸡一上窝炕,两眼就精光地绕着鸡蛋转两圈,咕咕咕地低鸣着,大约就是“呦呦鹿鸣”,不过是母亲对孩子的那种召唤与安抚,然后张开翅膀小心翼翼地趴到鸡蛋上,柔软的腹部不停地偎动,直到把所有的鸡蛋都严严实实地覆盖在羽翼之下,这才安静下来,开始入定孵窝了。而母鸡孵窝往往一趴就是一整天,除去每天傍晚,妈妈将母鸡抱出窝来喂食,然后母鸡也不贪食,面对米饭米粒,母鸡匆匆忙忙啄上几粒喝点准备好的清水,走到屋外排泄,几分钟的时间,母鸡就回到窝里继续孵化,安静沉稳地就像通了人性似的又入定了。偶尔,它也会稍微挪动,弯下脖子把溜出腹部的蛋啄回翅膀底下,也会用喙将腹部底下的蛋啄换位置,蛋壳与蛋壳发出低低的摩擦声,母鸡边啄边轻声咕咕地叫唤,那情形像是将调皮的孩子一个个抓回教育安顿好。然后又恢复到原先好像被催眠了的样子,一动不动了。
春天的脚步,来的快,去的也快。忽然就有那么一天,家家的屋子里都传来细细的“叽叽“叫声,跑进去一看:一个个鸡崽毛绒绒的小脑袋依偎在母鸡妈妈的腹部,个别淘气的鸡崽子直接趴到了母鸡妈妈的背上,跳上滑下的样子煞是可爱。有的小鸡崽子藏在母鸡妈妈的肚子下面,只留出一只嫩黄的小脑袋,漆黑的小眼珠子正随着它的小脑袋上下移动着,好奇地打量着这个陌生与新奇的世界。而母鸡妈妈则更加小心翼翼了,它张开翅膀,略微抬起脖子,用嘴顺顺稻草,让小鸡有一个更舒适温暖的空间,它所做的一切完全出于本能,却充满了感情色彩,看着这些可爱的小生命,人的心也跟着柔化了呢!
至今,我还记得母亲在灯下挑选种蛋和查验鸡蛋孵化与否,那神圣而伟岸的样子。脑海里也常有一幅叽叽喳喳的画面;阳光洒在小院里,一枚枚青涩的小毛桃藏在叶片下,鸡妈妈在桃树下孔武有力地扒拉着小碎石土,咕咕咕地召唤着,在它身后,一群活泼的小鸡们就像一只只滚动的毛线团,一只紧跟一只,分不清有几只,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争食夺抢着母鸡妈妈啄出来的小虫子。站在一旁守护的鸡妈妈,扑棱棱翅膀,飞舞的羽毛在空中划出一道美丽的弧线。
如今,村里的人多半去了城里,养鸡的人家也已经很少了,孵鸡更是成为一种乡愁般的记忆了。只是那些事,那些生命,依旧鲜活如昔。它们依然拨动着我最珍视的那根心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