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水是青色的,松花绿间泛着一丝苍黄。来自远方的空流汇聚成江——西江。千年前,词牌名《西江月》是否源于此?是,有缘;不是,也有缘。缘都是人求来的,无心自渡,当然也无人愿渡。冰轮上挂,月晕知风。
莽莽苍苍还海去,无人可阻,亦无人愿阻。一条西江,寂然有时,襄陵有时,露出漫是卵石的河床,也有时。这个远古时期的孩子,依然不安分。无浪通航,有洪造堤,赶上天火炎炎,水位下降,便到河滩上拾几颗雨花石,挑几只圆润的鹅卵石回去把玩。与西江相遇许久,我们有自己的相处之道。银白色的鱼丝应声出水,携一条肥硕的鲢鱼,如此便知我们融洽得很。
孩提时,还无需到学校去遭遇种种,那是一段一无所知的时光,难得糊涂。在江边,夏天的闷热非同寻常,汗水将薄衣黏在背上,让人烦心。静候每日残阳,换上短裤,装上一件僵硬的救生衣。走,凫水去。一家三口人,呼几个会水的朋友,有人作伴才有意思。
傍晚时分,渔夫也不愿再捕,算是一份慈悲。一个人五块钱,包一条船,突突到江心游泳去。从前是无需揪心于安全问题的。那时,没有人相信这翠绿江水会夺人性命,也没有人去担心船只往来伤人,船上的人心善,会顾及一江游人。数十只木船,数十个赖水而生的家庭,全都依靠这数十个船主。夏日炎炎,船主大多上身赤膊,露出绛紫的皮肤,消瘦而紧实的手臂。生活所迫。
因为有救生衣,纵使年少,我也无惧,年少有年少的轻狂和喜悦。随着水流飘飘荡荡,时而回旋,时而跌撞,不小心闷了一口水,也是开心的。无风不起浪,老话说静水流深。这青水推着我一路荡到云龙桥,两岸风景,过眼即逝,一如命运,满是来不及。身后是柴油机的突突突,那算是一种安全感了。若是赶上年节好,水深喜人。可以坐在桥墩的边沿上,用手指抠攀附在桥柱上的小玩意。有螺狮,藤壶,还有粘粘的藻。从前的快乐,是自然应允我们的小确幸,我们也欣然接受。
个把小时,累了就回船上去。在江水里游,是无需洗的,没有人担心卫生问题,担心会让人纠结无奈,进而疯狂。用毛巾擦擦就好,擦去的都留不住,擦不去的都是缘分。一条江,养活两岸,又怎么会因为我们游荡一会便不情愿了。看着夕阳西下,倒影在江水中斑驳无力。青色的江水被风泛起,宛如松柏林涛,哗,哗,哗。在岸边,百年后又是一滩鹅卵石。
上了岸,腹中无物,冷不防的“咕咕”一声。故乡自有故乡的安排。走过老旧的马路,让清风吹干发丝,穿着木履“咔咔”的走在骑楼老街交错的电线下,四块钱买一盒香甜的龙须糖。雪白的丝,轻巧地裹住甜腻的花生碎。一盒装六个,再撒上一把粉保持干爽。一口一个,那时不觉得多美味,只是果腹。如今一步一步的去寻,运气好买一盒,运气不好权当散步。也不知吃的是甜,还是一段悄然抹去的童年少时。
数不尽的青水,点不出的两岸青山,相对出一座老城。那是回不去的故乡,同样的,那个故乡又重新出现在心里,又不觉浮现在梦里。左一脚,右一脚,怎么走也到不了;在寻寻觅觅中,坐在江边的岁月石椅上,抬首看一眼依然流淌不息的青水,以眼睑覆盖双眸,太息间,故乡、童年,在这段蜿蜒的青水间,万古长空依然在,一朝风月难改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