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8月3日十点半。东临小区1栋4单元701。
一片狼藉。
这是罗坦进入死者家中的第一感觉。大大小小的玻璃瓶杂乱无章的躺在进门前地毯上，一路蔓延至茶几前。油桶也倒在地上，已经空了。脏臭的外套，上衣，短裤和袜子被随意扔在沙发上，茶几上剩着一根已经发烂变黑的香蕉，引得飞虫肆虐，旁边还有一面案板，上面是两只碎的支离的鸡蛋壳。
罗坦小心翼翼地绕过啤酒瓶，旁边的同事还是差点踩到瓶子上滑倒，眼睛直指向茶几餐盘上那只刀刃朝上的水果刀，幸好被他一把扯了回来。
“呼！吓死我了！”同事拍着胸脯安慰受到惊吓的自己。“这也太邋遢了，谁没事把刀放在这啊！”
这地板，滑的可怕。
很明显，死者就是滑倒了，撞在了茶几上，再没起来。
但是茶几上这么多尖锐的物体，刀片，水果刀，菜刀，螺丝钉，大头钉，都被收纳进了一个长方形盒子里，而且都是刀刃朝上。
有点奇怪。罗坦皱眉。
2.
杜冲，性别男，43岁，原盛大塑料厂车间主管，现无业游民。如今，他卧在这满目狼藉中，身体僵直冰冷。
他是被隔壁的几家邻居们一起发现的。今天早上一群人骂骂咧咧地开始叫嚷，响动特别大。
“杜冲你个龟孙子，快给老子滚出来！”
“再不交钱老子打断你的腿！”
“快开门，开门！”
当时的邻居本来也太没在意，因为每隔几天这些人就要来吵闹一次，都是来跟杜冲追债的。
本来邻居是不想管的，但是后来不知道是谁叫了一声，大喊着“大哥，死人啦，死人啦！”然后那群人就匆匆忙忙跑掉了。周围的邻居们感觉不太对劲，就等他们都离开了之后打开门去看了一下。
“当时门开着，我就往里瞅了一眼，然后就看见他倒在那，嘴里吐着白沫。”
“我被吓坏了，就打了110。”
3.
罗坦继续追问，“杜冲平时为人怎么样？”
“他呀，脾气可暴躁了，动不动就耍酒疯打老婆孩子！”
“自从他因为挪用公款去赌钱被公司抓包开除之后，就整天游手好闲，不找工作也不上班，就只是赌钱喝酒。”
“孩子还在上学，他们家就靠他老婆一个人做保洁的工资养活，他还每次都跟他老婆要钱去赌，他老婆不给，他就打！他老婆跟他吵，他打得更狠！”
“杜冲这个人呐，好赌咧！每次手里有点钱都要去，却又每次都赔个精光，欠了一屁股的外债，他老婆每天都要跟他吵呢！”
“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那些追债的人居然找到他们家来了，杜冲自己也不知道去哪躲着了，就留下老婆和孩子。前两次还有物业的保安来管，后来也就不管了，那些流氓，管也管不了！”
“可怜那母子俩，被追债的人吓得不轻呢！”
“哎，可怜呐！”
4.
通过调查，那个当时被人叫“大哥”的人找到了。
褚一，男，31岁，拿钱办事的小混混。
“你们和杜冲是什么关系？”
“他欠别人钱，我们负责追债。”
“描述一下当时的情形？”
“当时我们就真的只是去要债的，真的，我们什么都没干，他都拖了好长时间了。我们去他们家闹也只是想吓唬吓唬他，好让他还钱。”
“你们有没有进过他们家？”
“没有没有，就只有那天他们家门自己开了，我们才进去看看，然后，就，就发现，他躺在那了。”
“当时为什么没有报警？”
“我，我害怕。”
通过监控录像及周围邻居反应，褚一并没有说谎。
5.
当天下午，罗坦第一次见沈云霞和杜宇。
杜宇是在四天前被送进的医院，当时的他浑身是血，遍体鳞伤，而沈云霞在一旁用力按着他的腹部，几近崩溃。
是杜冲做的。
7月29号那天下午那帮小混混骂骂咧咧又来追债，沈云霞抱着杜宇藏在家里的橱柜里面躲着，门外乒乒乓乓打砸到了晚上九点多钟才终于安静，母子俩这才敢战战兢兢出了柜子开始做饭吃。沈云霞煮了面，因为厨房被昨天发疯的杜冲糟蹋的乱七八糟，她因为忙着工作还没来得及收拾——她已经没有力气收拾这个家了。于是她把案板和油盐放到了茶几上，切了菜刀子也忘了收回去。十点钟吃完饭之后她哄了儿子睡觉。十一点半，杜冲回来了。紧接着便开始了每天的家常便饭——打人发疯。
刚开始沈云霞只是默默忍受，毕竟反抗也只是徒劳。她在杜冲一身腥臭的酒气里无动于衷，任凭打骂，直到她被扔到撞在杜宇房门上。然后房门被打开，杜宇满眼腥红的拿了一根带刺的木棍走出来，尖叫着跑向杜冲，却被地上散落的啤酒瓶滑倒，磕到了茶几上，差点被菜刀划伤。杜冲怒骂着扯过杜宇就是一顿乱踢乱揍，沈云霞看到儿子被打也疯了，扯起杜冲的头发跟他拼命，三个人乱作一团。
杜宇不知道什么时候拿起了茶几上的水果刀，反抗的时候顺势在杜冲的胳膊上划了一道长长的口子，被因疼痛而更加暴躁的杜冲反夺过来刺了过去。
杜宇瘫倒在地后，杜冲被满地的鲜血吓到了，他慌不择路的跑出了门，剩下了沈云霞手足无措。她口不择言的打了急救电话，然后泪流满面的一边抱过晕厥的杜宇，紧捂住他的伤口阻挡着血液的喷溅，一边对着墙上的钟表倒数着数字等待着救护车的到来。
“他死了。”罗坦告诉她。
“哦，是么。”她心如死灰。
“那天我没在家。”
6.
罗坦的疑虑随着尸检报告的出炉而消失。报告上显示，死者死亡时间为8月3日凌晨4点，身体头盖骨、太阳穴部位出现淤青，手臂上10cm的划痕系旧伤，无其他伤痕。直接死亡原因是翼点骨折，伤及动脉，造成颅内大出血，未及时抢救造成死亡。
监控显示，罗坦死亡前后8个小时里并没有任何人出入那栋楼，而整栋楼的人都有不在场证明。最后根据当时的尸体位置及周围物品摆放情况，警察推断杜冲应该是被散落的酒瓶滑到，太阳穴撞到了茶几上，而他当时因为醉酒，神志不清耽误了救治，最后不治而亡。而通过调查，也并没有其他嫌疑证明，也就是说，杜冲的死——只是个意外。
三天后，公安立了案。罗坦被派去通告杜冲家属时，他的妻子沈云霞仍在医院陪护她的儿子，一动不动。
面前的杜宇小脸煞白，鲜有血色。他本该是个花季少年，却因为有个酗酒嗜赌的老爸而惨遭不幸。还好，杜宇被活过来了。如今的遍体鳞伤愈合成了满布淤青，此时的沈云霞欣慰的抚摸着她唯一儿子的脸颊，听完罗坦公文一般的解释后，一脸的云淡风轻。
“谢谢你，警官。”
7.
701的房门被打开，一双黑布鞋踏了进来，转瞬，氤氲的光线从客厅中间的房顶上洒落，门被关上。纤瘦的小脚不像当初摆放时那样的小心翼翼，它大力踢趟着地上四下散落的玻璃酒瓶，然后一步一步地向前直走。抹了油的地板真的是太滑了。那根香蕉已经彻底发臭，而旁边的长形盒子仍摆在那，锋利的刀刃反射着银光。盒子被拿起，那双脚一路向西，弯弯绕绕，终于停在了卧室。
卧室门开着。衣橱被打开，发出了哑耳的吱吖声，两套干净的衣服被翻了出来。紧接着隔壁房间被翻出了两套衣裙。然后是床下铁盒子里的银行卡。窸窸窣窣。
终于寂静。
灯灭了，月光下梳妆台上出现了一张笑的有些荒唐的脸。
砰，那女人砸碎了那镜子。
身后的全家福应声掉落在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