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
天空,洒下一层灰,前方看不到光亮。出门,我走在小区的路上,若有所思。突然,一个红衣女孩的身影从我身边蓦地跑过,我打了一个踉跄,拼命让双脚稳住自己。女孩快速离开我的视线,我突然感到牙齿松动,用舌头一顶,一颗牙齿从牙床掉了出来,汩汩的鲜血呈线性往外冒。我把牙齿吐了出来,紧握手上,拼命打电话给口腔科医生,翻开手机号码本,一个个人名往下滑,却翻不到医生的电话,我站在原地惶恐不安——
突然,一阵电话声断断续续,我伸出左手,把床头柜上的手机放到耳边——妹妹,我们到荣昌了,你注意休息,好好保护身体。是大哥,我“嗯”了一声,昏昏沉沉挂断电话,想继续在梦中回放刚刚牙齿脱落的情节,却被“脑梗塞”三个字惊醒,怎么也不能入眠。
是的,父亲生病了,得了脑梗塞。
“冯琳,国庆看到你的父亲,让我震惊,人好瘦,显得苍老许多。”我高中同学吕刚给我发来信息。
“琳琳,你爸爸瘦了。”国庆回老家见到家乡人,他们一再提醒我。
9月29日下午,我刚下班回家,爸打来电话,问我市里是否可以打破伤风针。要不要紧,要不要我马上回来接你。我焦急地问他。
对于身体的病痛,父亲一直对我轻描淡写。
父亲出门理发,不小心摔了。具体在哪里摔的,摔伤了哪个部位,他不说。国庆本来就要回老家为外婆过生,我就没有立即赶回去。
过了一个小时,父亲打来电话,轻松地说,没事,已经在长寿打了破伤风了,他一再要求我不要回去。
他分明是怕麻烦我,怕我见到他的伤口,他总是在我面前呈现他强硬乐观的一面,而他自己的伤口,像核桃一样包裹起来,生怕被我发现。父女之间,谈何麻烦,只有血脉相连的心痛。
国庆回到家,父亲比我前一个月见到的模样更加憔悴了。头上星星点点的白发很杂眼,像一缕缕霜花从我成长的路上拔掉,长在了父亲的头上。皱纹像沟壑,爬在他的脸上,因为父亲晚上爱喝浓茶,眼袋像个小柿子挂在两眼下面,加重了父亲的苍老。
“爸。”我心疼地喊他。
“我没事。”他双手一挥,脸上藏不住的喜悦,是看到女儿的喜悦。
父亲老了。那个曾经14、5岁,和村里的叔叔、伯伯披星戴月从邻封村走20多公里路,双肩担80多斤白菜到县城卖的父亲老了;那个从小和爷爷忙前忙后挑煤、打沼气池的父亲老了;那个曾经像风一样骑自行车在公里上被大巴车擦伤后,利索地站了起来的父亲老了;那个每天从石回手提一个小公文包坐渡河船回家的父亲老了;那个我读大学那年,和妈妈一起送我翻越张关铁山辗转到北碚西南大学,直到我住进了宿舍,又帮我稳固床的父亲老了;那个——
我坐下来和父亲聊天,他端起杯子喝茶,腾空而起的手,摇摇晃晃,他努力稳住自己的情绪,手却不听使唤,控制不住地抖起来。
这种症状难道是和父亲爱喝酒有关?或是患了可怕的疾病“帕金森”?我怔在那里,很久没反应过来。
“爸,我们去医院检查一下身体,好不好。”我说。
“我不去,我身体好得很呐。”父亲说话强硬,双手挥舞,示意“不”字,生怕我“绑”着他去医院。
“那咱们不去医院,少抽烟,少喝酒好不好?。”我试探性地问他。
“好。”他很快回复。
我知道,多年的烟瘾、酒瘾一时戒,是戒不掉的,就像看书写作的习惯,喊我停笔或是不看书,我心里会觉得缺失一样东西似的。
我每天早晨打电话给爸,提醒他出去多走走,少喝酒,或是给他发养生保健的短信。爸没有微信,一部老年手机只会接打电话和发短信,网络平台的发展与他搭不上关系,他固执的脾气像倒淌河的水,怎么也不会顺着流。
10月中旬,我送外婆回去,又回了一次故乡邻封。到了老家后,匆匆吃完饭赶到县城,本想给爸一个惊喜,不料他在外打牌。为了不打搅他的雅兴,我就返回了重庆。我告诉爸,我很快会专程回去看他。
我把爸的情况告诉了荣昌的学彬大哥,大哥安慰我,近期他给单位请假陪我一起回去看我爸。
这周五,表叔、大哥来了,大哥请了三天的假从荣昌赶到重庆。昨天中午,我下班后,我们三人立即回到长寿。
见到表叔,我爸紧紧拉着表叔的手说,你们那么远来,多麻烦,我真的没事。
在亲人面前,他还在展示他要强的一面。
哥说,你们见一面少一面,平时多见见也好。我的心里不由得伤感,18岁以前和父母朝夕相处的日子随着我念书、工作,已经成为美好的回忆。工作后的十年,我回家的次数不多,虽然长寿离重庆只有八十多公里的路程,总会因这样那样的理由让自己的惰性一点一点累积,总以“以后再说,以后再陪他们外出旅游,以后再陪他们看一场电影,以后再给他们做一顿好吃的饭菜,以后——”自己给自己找的理由或是设想的未来,随着时间的流逝,也不会让自己的心有些许的安慰,反而增加了内疚感。
因为父母老了,身体里的疾病像冬眠的虫子,开始爬出来,吞噬他们健康的身体。
夜晚,我们外出吃饭,大哥搀扶着父亲,往返一公里的路,父亲歇了三次。父亲的腿出了问题,是不是和上次的摔跤有关?是不是身体里顽固的虫子在和父亲捉迷藏?明天,我一定会哄着父亲去检查。晚上睡觉前,我给自己一个希望。
今天一早,我和大哥劝着父亲,去医院做个CT看看,做了检查我们才能安心。执拗的父亲犹豫再三,终于答应我们陪着他去医院。
中医院离家不远,我们抵达医院后,没有重庆大医院的熙熙攘攘,整洁清爽的环境让人变得轻松。医生给父亲开了头颅CT,和双腿的DR检测。半个小时后,我和大哥拿着结果陪父亲乘电梯上诊室,我打开DR片,正常的结果让我一阵惊喜。我正准备宽慰父亲,我打开CT片——“左侧基底腔隙性脑梗塞”几个字让我心里一震,我努力使泪水不要流出来。平时见多了神经内科太多的诊断报告,内心早已麻木,但发生在自己亲人身上,一时半会儿难以接受。
“爸,没事,只是以后别喝酒别抽烟了。”我控制着情绪,抬头望了望父亲。
“我知道一定是脑子出了问题。”父亲笑着安慰我。
是的,一直以来我总认为是父亲喝酒造成最近一两个月看东西眼花、走路腿软,头晕头痛的症状,很少往脑袋的内环境方向思考。
“不会喝酒了,我下定决心把酒戒了。”父亲自言自语地说。
走出电梯,我把诊断结果照相发给了市里医院的神经内科李教授,想得到他的指点和帮助。
“爸,和我到重庆治疗吧,这是早期,不碍事。”我恳求地说。
“我不去,我就在长寿住院。”爸固执的性格很难改变,哪怕生病了,一样会坚持自己的想法。我知道,他坚持在县城治疗,是想让我安心上班。
回到家,我走进静思的房间,她正在做作业。
“妹,爸生病了,你在家多陪陪他,这种病是慢性的,需要慢慢恢复——”我把手放在静思的肩上,试图给她一些力量。
她埋着头抽噎着,点了点头,“我知道了,姐。”静思的声音很轻。
我把爸生病的事情告诉了志刚,他说,今年是你的本命年啊,过了这个坎,一切都会好起来。我掰着指头细数,今年二月我做手术,七八月份,阿姨患恶性甲状腺肿瘤进行了一次手术,现在还在恢复阶段,舅舅意外受伤,外婆身体一直不好,家里人患病,像泉水一样接踵而至——
中午吃过午饭,表叔和大哥陪父亲在客厅斗了会“地主”,阳光漫进来照在父亲的脸上,父亲的笑容很好看,仿佛一切疾病都不曾发生,仿佛回到了最初的模样。
因为大哥和我要赶回去上班,下午我们离别父亲,再三嘱咐他注意身体,多休息,积极治疗。爸说,我一定会的。这一次,他就像个孩子,再也固执不起来。
在渝长高速上,我收到了李教授的短信,就检查报告问题不大,但如要搞明白,还需要进一步检查。
我把李教授的回复发给我的父亲,他给我打来电话说,明天就去住院,并再三自嘲,痛下决心滴酒不沾。
下午起床后,我上网查询了梦中对牙齿脱落的理解,电脑屏幕上显示着——预示着近期家人的健康可能会出现问题,建议你要关心家人的身体健康。
每周回去陪陪父亲,是我今天中午离别父亲的想法。或许,守在亲人身边,才是我最大的幸福和心安。
父母对我的给予,我用一辈子的爱都还不完,我哪有理由不陪伴?祝愿天下父母身体健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