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又请来了上帝的铁杆粉丝,好吃好喝地招待人家,要给我起礼拜,驱除我身上的魔鬼。
因为我又发疯了,我摔了家里唯一一台电视机。
其实我只是觉得太嘈杂了,而且妈妈的唠叨声让我不厌其烦,果然,电视机一砸下去,啪嗒一声,世界就安静了,我喜欢安静。
我冷眼看着他们,做什么都无所谓,别招惹我就行。
吃完饭,一群人围着桌子做礼拜,闭着眼睛嘴巴不停地蠕动,想来不管是拜上帝还是拜佛都是一样的姿势,庄重的表面下是一颗不知道在想什么的心。
妈妈让我坐在旁边听,刚吃饱心情也不错,那就坐着呗,听不听谁知道。
我无聊地剥着手指甲,耳边乱七八糟的祷告声渐渐让我烦躁起来,我想,我要待不下去了,为了妈妈少说几句,我勉强忍耐下来。
过了会儿,那个领头的把手放在我头顶上,他身上飘出一股最古老的发油味,油腻腻地让我恶心,哦,他的另一个身份是走家串户的剃头匠,只是近些年生意不好了,也就剩几个老顾客,其中包括我爷爷。
我有点担心他身上还有没有碎头发,会不会掉在我新穿的衬衫上面,这可是我最喜欢的一件衣服。
见我没有反抗,大家都很高兴,妈妈口里不住地说,上帝显灵了,上帝显灵了,玲玲头一次这么安静乖巧,感谢上帝……
她嘴巴不停地说着,我觉得很厌烦,我要离开这,我要找个安静的地方。
我挥开了我头顶上的手,站起来就要离开客厅。
那些人骤然紧张起来,啊,魔鬼反抗啦,快压住她,把魔鬼驱赶出去……
妈妈跑过来拉着我的手,哀求我留下来,我已经够给她面子了,我都留了这么久了,我要走,我毫不留情地挥开了妈妈的手。
她一个趔趄差点摔倒,什么时候这么柔弱了,我没好气地想,却没注意大人们惊恐里夹杂着狠毒的眼神。
就在我走到门口时,一群人拥了上来,把我的手脚钳住,我当然不会束手就擒,我挣开他们,想逃出去。
正值十八芳龄,身高体壮,长年干粗活让我手脚有力,那些人制不住我,眼看我就要奔向自由了。
这些人一起使劲把我按在旁边的案板上面,我记得,这是过年杀猪用的,上面还有一股猪的腥臭。
我不停挣扎着,用尽全身的力气,显得面目狰狞,我感觉脖子上的青筋在跳动,这似乎给了我一股力量,我猛然一挣,这些人加大了力气,死死地抓住我,我身上被抓得很痛。
我看到他们鬓角额头不断滴下汗珠,却不肯松手,仿佛我真的是一个魔鬼。
我感觉力气在流失,我打不过他们,该怎么办呢?我的头还能动,没人压着它,我冲旁边的人一口咬了下去。
啊……痛死我了,这个魔鬼,快松口啊,大家快来帮忙弄开她啊。巨大的声音震得我耳朵生疼,这该死的粗俗的妇女,我决不松口,我咬得更用力了。
这些人放松了对我手脚的压制,都来掰我的头和嘴,我趁着他们不注意,一下就坐了起来,我要获得胜利了。
是我高兴地太早了,我很快又被压了下去,挣脱过程中,我的衬衣扣子都崩开了,露出了雪白的肌肤和蕾丝的胸衣,我不在乎了,哪怕这是我最喜欢的衣服,我只要出去。
“把绳子拿来,捆住她,快……”不知道谁灵机一动,开口说。
我看见妈妈急急忙忙地去找绳子,余光中,我看见小妹站在门边惊恐地看着这一切,我想冲她笑笑,可惜这笑混合着我嘴边的血显得可怖,她低下了头。
我又开始挣扎起来。
绳子很快便找来了,没一会,我就不能动弹了,被五花大绑在案板上,和过年待宰的猪一模一样。
我恶狠狠地瞪着妈妈,都怪她,给我召来了这些恶魔。
妈妈的目光瑟缩了一下,就不再管我。他们又开始祷告了。
“上帝保佑我女儿好起来,我发誓我以后再也不打牌了,也绝不沾不该沾的东西,愿上帝饶恕我和我女儿的罪恶,赦免我们,感谢上帝,阿门。”妈妈跪在地上,四肢伏地,虔诚地祷告祈求。
我冷笑着,这一切和上帝有什么干系,我只是想要安静罢了。
不管怎么挣扎都没有用,我渐渐平静下来。
等到天快黑了,这些人才离开了我家。
吃饭的时候,我答应不再打人,不再发火,妈妈才把我松开了。
我没有骗她,我没有力气再发火,而且,我饿了。我安安静静地吃了饭,安安静静地洗漱睡觉,一晚上相安无事。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变成了一个疯子?我不记得了,是因为我和爸爸打架,最后一次还挠伤了他的手臂吗?
我并不想和爸爸打架,我只是很烦,我觉得有人在窥探我,用激光灯般的眼神注视我,照着我,我狂躁不安,一次又一次发火,妈妈不能理解,还动不动就咒骂我。
我受不了妈妈了,受不了她阻止我发火,受不了她骂我,受不了她指挥我干东干西,自己一动不动还说我做的不好。
悲哀的是,我不能反抗,只要一反对妈妈,爸爸就帮着一起镇压我,我受不了了。
我知道,只有打赢了爸爸我才能得到真正的自由。
不过,我输了。
所有人都知道了,我是个疯子,除了疯子,那个女孩儿会和爸爸打架呢。
爸爸带我去医院检查,他们说我后颈有根血管流速有点快,并没有其他问题。可是我暴躁易怒,他们觉得我就是个疯子。
他们推测,我变成了疯子,因为魔鬼找到了我,它找我是因为我在食堂吃了猪血,变成了基督的罪人。
天知道,我到底吃没吃过猪血,我是不记得了。
疯子也不要紧,只要没人惹我就好了,果然,妈妈不敢再骂我了。
爸爸妈妈把我从打工的地方带回了家,给我起礼拜,让上帝拯救我。
我又没有被魔鬼上身,哪里需要上帝的拯救。
可是我不能反抗,他们会把我捆起来的。
我不再乱摔东西,每天就是安安静静地吃饭、睡觉、吃饭,大家都说我好了,魔鬼被驱赶了。
可是我知道,我的血在血管里沸腾,只要有一点声音,我就想发狂。
只要我再发狂,我就又是疯子了。
我不是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