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你明明过得很不如愿，为什么不敢辞职？我无数次问顾郅，你就跟你的名字一样固执。辞职，两个字，提起来却有千斤重。

顾郅，典型工科男、程序猿，在二线城市的一家小IT公司上班，转正后月薪四千，包吃包住，还认识了长沙臭豆腐店老板娘童垚，高兴的不得了。转正那天晚上，把我从八十公里外唤来，赶到已近深夜。我以为要带体验体验大城市的奢华，他却带我到大学城的一条小吃街，拍拍我的肩膀说，哥们今天转正了，想吃什么，随便挑一家。一家不够，咱就两家。

你知道的，我不挑食，只挑店主。我们斜眼对视后，达成默契，开始寻找貌美如花的店主。唯独在长沙臭豆腐店门口他停下脚步，指着老板娘说道，豆腐臭，但人美，吃她豆腐。

老板娘，我们要吃你豆腐。顾郅刚准备坐下，感觉说的不对，又回头补了仨字“你做的”。弄得老板娘把蹦到嘴边的“你是脑壳闪了板”给憋了回去。在上第五份臭豆腐的时候，老板娘搭着他的肩说，顾大爷，臭豆腐吃两份就差不多。

别拿臭豆腐不当干粮！于是，那晚我们吃了十三份整整104块臭豆腐，吃到怀疑人生都是臭的，打出来的嗝估计能熏死三头牛。他说，两年，一定要在IT界小有成就，赢来升职加薪的美好未来。当时我就觉得这个牛皮不用吹就比别人吹破的要响、要臭。突然，他面朝老板娘喊道，三土，到时候做我女朋友不？

顿悟，你大爷的，哪里来的心机boy！吐了一地豆腐乳。

事实证明，他只说中了前面，后面的愿景没能全部实现。

一年零八个月后，顾郅找到我去湖边溜达。路上他说，他制作的一款APP打开了销往国外的大门，一个授权码能卖2000美金，至少能卖200个，给公司创收40万+的美金。

我滴个乖乖，至少260万人民币啊！奖金多少？我一直以为这是个好消息。

没有奖金。原来这只是一条消息而已。

他沿着湖边走，风吹乱了他的发。我听得出他话中的无奈和委屈，他有过辞职的念头，但是又往回走了。他想着也许再熬两年，肯定会升职，再加个两三千月薪，日子会越过越好，可是现实远比想象来得无情。

他说他信马云说的一句话，今天很残酷，明天更残酷，后天很美好。是啊，今天很残酷，你凭自己的本领为公司创收，等着被升职加薪；明天更残酷，你又用自己的新技能为公司创收，却依旧没能如愿。你以为后天会很美好？不，你在老总眼里已经是一只任劳任怨的老黄牛了，后天干得好，理所应当；后天干得不好，等待你的就是劈头盖脸的批评和扣掉所剩无几的奖金。

我说，一盏灯如果一直亮着，那么就没人会注意到它，只有熄灭一次，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

他说，辞职的事你得让我好好考虑一下，至少要策划辞职，最差也不能裸辞。

那童垚呢？

去年食品安全卫生大检查时，说是后厨发现几只死老鼠，被关停了。他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嗝……

你说她拒绝了我八次又如何，下个月去长沙见她父母。

你真如你是名字一样固执。

02

国庆假期未完，顾郅就从长沙回来，买了张K车硬座，磕了两斤核桃味瓜子。一路上风尘仆仆，穿过重峦叠嶂，穿过呼啸隧道，穿过车厢嘈杂的声音和食物混杂的气息。头发由于长时间封闭变得油腻，脸上起了一层皮脂，嘴唇发白皲裂，而清水不足以抚慰。他就这样出现在我的面前，带着一夜未眠的黑眼圈，带着对三土固执的千般思量，还有一只塞着矿泉水瓶的褐色帆布包。

我说，你才去长沙几天，回来身体就被榨成这样了？

顾郅摇摇头，叹了口气，说话断断续续：她妈说…算命先生说…我们八字不合，以后生不出小孩。

我说，到底是她妈说的，还是算命先生说的？

算她妈说的吧。

我说，这都什么年头了，只要真心相爱，性别都不是问题了，还在乎什么八字合不合。

顾郅沉默了一会，突然暴跳：最烦你们这种不靠谱的文艺男青年。我他妈的就是这么说！爱个蛋蛋！去他妈的算命先生！她妈居然还怀疑我是gay（他读gai），去她妈的！他越说越猛，猛得把包甩到背后，矿泉水瓶飞了出去。

他妈的，连你这水瓶子也嫌弃我，边骂边跑过去捡。

我说，他妈的，他妈的，太难听了。你说那话的时候肯定爆粗口了。还有那个读gei，不读gai，真他妈该。

他盯着我，眉头皱成八字，眼睛瞪得巨大，就是半天不吐个字。

也该翻篇了，被拒绝八次，每次都在吃完臭豆腐后，张口表得白。第九次表白成功居然是因为那天的臭豆腐卖完了，顾郅在送童垚回家的路上途经广场时当众俯身亲了她的额头，还有单膝跪和一朵藏在兜里已磨掉花瓣的玫瑰花。童垚当时就气哭了，一跺脚答应了。

我事后吐槽，这是我听过最土的三招表白式。

但总会有这样的一个人出现，让你觉得世界待你真好，你也明白原先那些共同颠沛流离的岁月，都是为即将远行的船扬满帆，只是让你没有想到的是，脚下的这片海子已经枯了。

节后第一天上班，顾郅跟经理叫板，经理让他滚蛋。他暴跳如雷，拔开签字笔的笔帽，冲上去，同事纷纷抱住他。

他大叫，他妈的！我去前面打印机上拿张A4纸写辞职报告。众人散开。二十分钟却只憋出四个字：辞职报告。想当初他的盲僧Q中、回Q、摸眼、回旋踢，一顿操作猛如虎，反应手速快得让人怀疑开挂了。眼看就要在写辞职报告上栽了跟头，他突然顿悟：公司饭菜还不如臭豆腐来的香，我要去开家臭豆腐店取名叫三土家。

顾郅写完却目光呆滞，又从后往前划去了三个字。

童垚和顾郅被迫分手后，便停租了大学城小吃街的长沙臭豆腐店铺，在父母的安排下和当地的一名公务员结了婚。我所知道的就这些了。

顾郅离奇辞职后，天天守在长沙臭豆腐店门口，等着房东贴出租公告，却等来了房东的出租招标会。

在招标会上，顾郅又把固执的本性发挥的淋漓尽致，别人举牌，他也举。最后，初始租金6万/年硬是被他举到11万/年，钱压群雄，如愿把三土的50平米长沙臭豆腐店铺给租了下来。

会毕，有人骂他是傻逼，和臭豆腐一样臭。

好在房东是个细致的好心人。他和顾郅签合同的时候说，小伙子，你要是长租的话，我还是给你6万一年，和那个小姑娘一样。我看得出来，你拼命举牌不是为了这家店铺，而是她吧。说完把11圈成一个圈，又顺势往右上方画了一条弧线，形成个大大的6。

顾郅感激涕零，苦于囊中羞涩，先和房东签了两年。

一切依旧，丝毫未动，童垚离开前新换的固体香料还在散发着淡淡清香，顾郅脑海里的熟悉记忆，正被这股气息慢慢唤醒。

大概只有自己明白放下一段感情、放弃一个人的过程多难熬。旁人只愿看结果，过程只有独自透彻地领悟。而最终也会明白，当一切都云淡风轻，便不再懦弱。

第二天，顾郅还是把店名换成了“三土家”。

03

长沙臭豆腐店更名为三土家后，顾郅开始拼命打理，卖的仍是臭豆腐，按照童垚留下的配方制作。过几日，他又拾起老本开发了一款点餐+交友的APP，就这样凭着一波又一波老粉和新粉的持续照顾，生意越做越红火，在一年一度的美食评选大赛上，被学生们评为大学城第一臭豆腐。

隔着几条街卖臭豆腐的大妈们纷纷前来观摩，却发现味道和自己做的也没啥区别。顾郅嬉皮笑脸，整了整衣领，挽了挽衣袖，清了清嗓子：阿姨们，你们懂什么叫情怀吗？

不懂。

情怀，就跟你们每次跳广场舞总是放小苹果一样。

我们有时候也放最炫民族风。

其实，广受好评的三土家，并不是因为臭豆腐做的有多好吃，而是顾郅这个人实在有趣和深情。他一以贯之的固执让周遭无数人哭笑不得，他一往情深的固执更让身边人爱恨难消。

有个姑娘说，某刻，无意间望进顾郅那双深邃的眼瞳，她看到柔情千种，如脉脉春风。突然心头悸动，唤醒豆蔻梢头温柔的旧梦。

冬至夜晚，正读大四的管彤听到宿舍楼下男友的呼唤，一蹦一哒地跑下楼，却被男友甩了。她哭着往校外跑去，正在关大门的门卫大爷眼睁睁看着她跑出去，拦都拦不住。管彤说她也不知道该往哪里跑，唯独看到三土家发着橙色的光芒，心生暖意，二话不说就跑进去了。又喊了句：老板，救命！便抱头痛哭，哭声尖锐，泪如雨下。

当时顾郅正在后厨拾掇餐具，以为姑娘在店外遇到抢劫，举着砧板，拿着菜刀从厨房冲出来。他妈的！老子…话未说完，却看到一姑娘趴在桌上哭，顾郅赶紧把砧板菜刀往柜台底下一丢，心里已基本有数。

顾郅张嘴就骂，一气呵成。他妈的！哪个男人这么不负责任把如花似玉的姑娘撂我家了。他妈的！你丫自己不举，赶个女朋友出门算什么本事。他妈的！屁大点事儿，只有张口闭口就分手的能耐吗！他妈的！渣男出来刚啊！老子把新鲜的臭豆腐塞你嘴里，看你丫还能说什么香话哄别的女人。他妈的！你丫就该挂高数上吊死。他妈的！

管彤不知该哭还是该笑，鼻涕眼泪一大把。顾郅看着心疼不已，递上纸巾。管彤擦了擦脸，把哭湿一半的衣袖卷起，抬起头，又笑出眼泪。眼神交汇，望进顾郅那双深邃的眼瞳，连忙闪避，给我来份臭豆腐吧。

顾郅炸了三份，取了两瓶啤酒说道，吃了三土家的臭豆腐，喝了这瓶酒，你的往事就此随风而去了。

吃完两块臭豆腐，顾郅忍不住说起自己与童垚的往事，说得自己泪眼婆娑，说完拿起酒瓶就吹，像是诉完了所有的思念。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管彤举杯说了一句，你对三土真是固执得要命。一饮而尽，而后唱起了《虫儿飞》：黑黑的天空低垂，亮亮的繁星相随，虫儿飞，虫儿飞，你在思念谁；天上的星星流泪，地上的玫瑰枯萎，冷风吹……顾郅单手托腮，向她细望了几眼。灯光映照之下，见她漆黑的头发有着自然的起伏弧度搭在肩上，弯弯的柳叶眉，清澈明亮的双眸一眨一眨，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白皙的脸颊渗出红晕。顾郅掏出手机悄悄拍了张照。

管彤一杯接着一杯的喝，在三土家喝到支离破碎，最后披着顾郅的大衣被闺蜜带了回去。

那个被唤醒豆蔻梢头温柔旧梦的姑娘，就叫管彤。

当晚，顾郅关店驱车八十公里来找我，冒着酒驾被查的巨大风险。

我刚准备回家，手机猛震，顾郅说，出事啦，你他妈的在哪？在你家楼下按了二十秒喇叭你都不醒，死猪啊。你家楼上那老头变骂边砸，茶杯、枕头、老花镜都在我脚下躺着。

大半夜扰民你也不怕被抓，我刚加完班。我心想必须宰他一顿补补身子，来单位接我，吃顿宵夜，边吃边说。

顾郅暴怒，这狗逼！这狗逼！这狗逼！你他妈的要是哪天加班干到猝死，我就一把火把你办公室烧成灰，再堆你坟上，了了你领导的愿。你丫大门候着！

好嘞。

凌晨两点半，没穿外套的顾郅自嘲冻成狗。看到肯德基，两眼发光，二话不说，破门而入。一份全家桶。

他说，三土家开业已经一年多了，这一整年我怎么也吃不出原来熟悉的味道，当年和你一起吃完十三份臭豆腐还能转身告白三土的激情岁月只剩下想念。但是但是但是，上半夜的时候，有个叫管彤的姑娘跑到店里，巴拉巴拉了半天。最后掏出手机给我看了一眼照片，立马收回，如视珍宝。

又问，我这算喜新厌旧吗？

我说，你这叫推陈迎新。

有区别吗？

区别大了，喜新厌旧形容小人，推陈迎新形容好人。

小人和好人好像并不对立啊？

喜新厌旧和推陈迎新难道对立吗？自己问度娘吧。

他居然真的掏出手机百度了！开始眉头紧蹙，然后面无表情，最后眉开眼笑。鬼知道在那一分钟里，他内心经历了什么波折。

我告诉他，如果决定接受管彤，你得把三土家这名换换。

他又举起手机，给我看了他写的辞职报告。

“公司饭菜还不如臭豆腐来的香，我要去开家臭豆腐店取名叫”，后面是被划去的“三土家”三字。我说，取名叫啥？

叫！

既然早就想好要放弃的人，何以念念不忘。这大概是顾郅失眠的时候、发牢骚的时候，将漫漫长夜的寄托和满腹牢骚的情绪垃圾都给予三土而养成的习惯，熬成了所谓的牵挂吧。

我劝他，一身酒气，明天再回吧。不然被抓了我可不来保你。他倒好，把全家桶往我手上一推，蹦出大门，驱车连夜赶回。

我刚回家躺下，手机又猛震，顾郅的电话，大兄弟，大兄弟，真出事了！快来保我！快来保我！又要见到我了开不开心？

我沉默一会，说，真开心，开心得想操他大爷。顾郅你丫能不能听句劝以后别那么固执！骂完他，我连滚带爬去公安局交管部门领人。

顾郅因饮酒驾驶机动车辆，被罚款2000元、记12分并暂扣驾照6个月。清晨4点半见到他，正翘着二郎腿喝着茶和工作人员唠着嗑。我一夜未眠困成狗，他倒嗨成猴，一脸黄瓜像，欠拍。

后来，管彤毕业了，留在“叫”这家臭豆腐店当了老板娘，也成了顾郅人生中唯一的红颜知己，不固执，不说脏话，腼腆平静地活着。

顾郅和管彤都是在感情上漂泊浪迹的旅人，后在旅途中偶然相遇，四目相对，透过眼眸看到彼此内心的悸动，于是欣然结成伴，一同眺望远方长街，三年五载，共度余生。

作者，背狗侠，有一只金毛狗子叫茅台。一个没遇到摆渡人，于是静下心来认真写故事的假文艺青年。想看你笑，想和你闹，想让你有更多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