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若梦,为欢几何?读完清朝文人沈复所著《浮生六记》中的“闺房记乐”和“闲情记趣”篇,一股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
主人公沈复和妻子芸娘相亲相爱23年,前半生都是评诗论酒,游山玩水的恬淡浪漫,后半生却落得个颠沛流离,家破人亡的惨淡结局。
由喜到悲的转变似乎来的太突然,又似冥冥之中早已埋下伏笔。
嘉庆八年三月三十日,芸娘不堪病痛的折磨,永久地闭上了眼睛。临死前,她对丈夫说了这样 一番话,隐隐中也带出了夫妻无法共白头的缘由:
如果可以着布衣取暖,吃蔬菜饭得一饱,一家和谐,浏览于泉石之间,真成了烟火神仙。神仙境地,几世才能修到?我辈算什么人呢,就敢盼望当神仙?勉强追求,以致触犯了造物者的忌讳,才有了情魔的困扰。
芸娘死后,沈复回忆过往两人生活的点滴,也抛出了自己对于这段感情不长久的看法:
奉劝世上的夫妇,固然不可彼此仇视,也不可过于情爱深重。俗话说“恩爱夫妻不到头”,像我这样,就是前车之鉴啊。
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啊,两人齐刷刷地把不能长相厮守的原因推给了老天爷,认为是造化弄人,命运注定如此。
这样的结果真如二人所说,是任凭人再怎么努力,也无法改变的既定命运,还是另有原因?翻阅《浮生六记》中沈复对那23年的生活记录,我们或许能找到一个不同的答案。
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
沈从文说:“我行过许多地方的桥,看过许多次数的云,喝过许多种类的酒,却只爱过一个正当最好年龄的人。”这句情话同样适用于沈复对陈芸的一见钟情。
陈芸,字淑珍,是沈复舅舅亲戚心 先生的女儿,自小聪颖明慧,性情柔和,能写出“秋侵人影瘦,霜染菊花肥”的诗句,也能穿针引线,绣出精巧的鞋帽。
沈复13岁时,回家乡探亲,见了芸娘所作的诗,毫无征兆地喜欢上了她,并决定了非她不娶。这门亲事敲定后,沈复随母亲去参加芸的堂姐出嫁礼,在满室鲜衣华服中,通体素淡的芸更加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仔细观察后沈复发现,芸不仅蕙质兰心,而且容貌也算上乘。她削肩膀长颈,瘦不露骨,眉弯目秀,顾盼之间,神采飞扬,情太缠绵,让人销魂。
乾隆四十五年,正月十二日,沈复和陈芸正式成婚。洞房花烛夜,两人相视嫣然,紧握着彼此温热的手,胸中不觉怦怦心跳。自此,两人耳鬓厮磨,形影不离的爱恋时光开始了。
爱情里,“我爱你”不如”我懂你”
沈复评价自己是“性格豪爽,落拓不羁”的个性,品诗论酒作画,游览山水盛景为平生最爱。
而芸娘最爱的诗人是李白,认为李白的诗为“姑射山上餐风饮露的仙子,有一种落花流水的趣味“,这也从侧面反映出,她崇尚潇洒自然的生活态度。
新婚头一年的七夕,沈复和妻子在“我取轩”共度佳节。芸摆设了香果蜡烛,对月祈祷夫妻白头偕老,而沈复则刻下两枚“愿生生世世为夫妇”的印章,两人各取一枚,作为日后书信往来盖章用。
沈复爱书,芸也不例外。凡是家中有破书残卷,她都要搜集整理好,分门别类,重新编辑完善。遇到有破损的地方,都会让沈复一一补全。如果芸在一堆破卷里翻出来一只片语的精妙之言,还会如获至宝,要来和沈复一起分享。
不止如此,芸很会察言观色,推敲眉目。平日里大小事务,只需要沈复使个眼色,她就能立刻知道要做什么,而且办事非常妥当。
酒逢知己千杯少,从你眼里,我看到了另一个自己。好的爱情,没有固定的标准,但最重要的事情,莫过于我懂你。
人生太短,一定要和有趣的人在一起
出生于书香世家的沈复,举手投足间也散发着浓浓的书生气,但他绝不是只会埋头读书的迂腐之人。
同样地,陈芸也不是深闺高阁中唯唯诺诺,拘泥于礼节,恪守“女子无才便是德”的普通女人。
洞庭君祠举行盛会,沈复被朋友们邀请去插画布置,芸娘也心头痒痒。两人一合计,想出了女扮男装的办法。芸把头发梳成辫子,把眉毛画粗,再戴上男帽,穿上男人的衣服,收拾一番,参加盛会时就是两个青年才俊。
“插花修草,砌石造景”是夫妻二人的另一项爱好。沈复在山里扫墓完,看到纹路可观的石头,就捡回家与芸商量如何利用起来做景观盆栽。
你一言我一语之间,石头该上什么色,用长方盆还是圆盆,哪里种白萍,哪里种鸢萝,所有设计一目了然。几天的功夫,一座繁花簇簇,水汽氤氲的假山就成型了。屋宇楼阁,每一处的功能都被安排得明明白白,落花流水之间,就是诗意的栖居。
夏日荷花初放时,晚上闭合,白天盛开。芸娘用纱布裹住一小撮茶叶,再将纱布团放置于荷花心。等到第二天取出时,茶叶已经浸润了清甜的荷香,再取雨水煮茶,清香四溢。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沈复和陈芸,两个有趣的灵魂一经摩擦,让人随时都能体会到高手过招,棋逢对手的乐趣。
好的爱情就是互相成全,你开心,我就开心
芸娘每天吃饭,都会吃虾瓜,还要配芥卤腐乳,沈复生平最讨厌这两样东西,但是经不住芸娘的强塞硬劝,也掩住鼻子吃了几口,竟然发现也挺好吃,从此以后,也爱上了吃卤瓜。
为了给弟弟腾挪屋子娶媳妇,沈复和芸娘搬到了仓米巷住。这里不比沧浪亭,没有清幽雅静的风景,开窗所见只有废园。芸在这里待久了心生烦闷,想要外出游玩。
沈复就去和老仆妇商量,去她的农家小院住。又亲自去请示父母,打消了芸心中的顾虑。随后,两人在老妇家度过了一段“摘瓜钓鱼,登山观日,月下对饮”的好时光。
沈复和陈芸的生活,正如作家张佳伟所说“是一幅清暖温柔的江南民间夫妻卷轴”,所谓岁月静好,大概也不过如此吧。后世读者读到这二人的情感趣事,也常常有“只羡鸳鸯不羡仙”的感慨。
然而,沈复和陈芸终究不是神仙,终究还是要面对柴米油盐、人情世故的现实,凡人要承受的痛苦与压力,他们照样也逃脱不了。
在品诗作画,对酒当歌时,他们豪情满怀,眼里有星星,可是当生活的一地鸡毛接踵而至时,他们似乎又垂头丧气,不堪一击。
从《浮生六记》里的记述,我们可以看出,沈复的后半生一直是穷困潦倒,不见起色。
实际上,他的原始家庭,起点是很不错的。他出生于书香世家,又住在环境优雅的沧浪亭畔,家中仆人众多,从小衣食无忧。妻子陈芸,颜值和才情俱佳,品性端正纯良,和他相配又是天作之合。
可是,家世背景再好,娶的妻子再好,又有什么用呢?沈复照样把一手好牌打得稀巴烂。
饱读诗书,却把家庭关系处理得一团糟
对于父亲,沈复是又敬又怕的。父亲说的话,他唯命是从,父亲去其他省份当幕僚,他就一同前往侍奉左右。
可是,当父亲因为小事误会他和芸娘而大发雷霆时,他却只会惊慌失措,只知道认错认罪,最终甚至被赶出了家门,不得已寄居在友人家的萧爽楼。
沈复还有个叫启堂的弟弟,可是两人非但不亲,还充满了算计。
弟弟借邻居的钱不还,对方只好上家门口要债,等到沈复的父亲询问此事时,弟弟打死不认,让父亲误以为是芸娘私下借贷,诽谤小叔。
父亲重病期间,沈复害怕父亲怒气未消,仍然不敢回家探望。老人病故后,沈复在灵堂守灵很久,也没有一个人来跟他谈论丧事。
而弟弟启堂,竟然为防止兄长和他争遗产,竟也设计让人上门来向他追债。到了这般地步,沈复在这个家是再也待不下去了。
爱妻子,却不能给她安定无忧的生活
沈复和芸娘结婚时年纪尚小,那时候天真烂漫,无欲无求的状态当然可以理解,但是随着年龄的增长,“上有老下有小”的局面是每对中年夫妻不得不面对的。然而,在沈复身上却只见“人到中年的艰难”,却看不到“中年人的沉稳与担当”。
沈复和芸娘几次借助友人家,都是因为惹怒了家里长辈。寄人篱下,自身又十分清贫,可是沈复却在干什么呢?
仆人能缝衣服,仆妇会纺织,于是芸娘负责刺绣,仆妇负责纺织,仆人负责制成衣服,以供给日常开支。我速来好客,每次小酌饮酒,一定要行酒令劝饮。芸则善于那些惠而不费、价廉物美的烹调手段,瓜蔬鱼虾,一经了芸的手,便有了意外的好味道。朋友们知道我困难,每次来都会凑个份子钱,大家叙谈一整天。
和家里人闹得不可开交,住在他人屋檐之下,夫人是伤病之体……可这样的时候,沈复不仅没有积极地与父母和解,也没有想办法增加收入来维持生计,一家人的用度开销全凭芸娘和仆人的双手,他却整日和朋友们吃喝玩乐赛神仙。
芸娘终日劳累,思虑过度,血疾之症又反反复复,终于内伤外伤一起袭来,撒手人寰了。
虽然临死前,她对丈夫毫无抱怨,但也希望生前能“吃饱穿暖,儿女团聚”,可惜这么一个简单的要求,也实现不了。
对孩子“生而不养”,没有尽到做父亲的责任
芸娘为沈复生了一双儿女,女儿叫青君,男孩名为逢森。可惜,在芸娘去世后不久,俩孩子也相继离世,从此沈复成了孤家寡人。
青君和逢森在死前,都正值青春年少,可是从小长到大,跟着父母没过一天安稳的日子。
隆冬时节,一家人没有衣服可以暖身,只好挺身在寒风里走,青君冻得瑟瑟发抖,还强撑着说“不冷”。
后来父母违背了家里长辈的心意,不得不借住在友人家,但是又不方便拖家带口,只好匆忙安排了两个孩子的去处。
青君知书达理,贤惠持家,却被许配给一位性格懦弱无能的王郎。儿子年纪尚小,就被推荐去跟别人学做生意。
在芸娘和老父亲都去世后,沈复和弟弟彻底反目,有家不能回。但是,他全然不考虑名下子女还没有完全自立,竟要出走深山,效仿赤松子,做方外求道之人。
要不是朋友苦心劝阻,恐怕幼子就只能自生自灭,无人抚育了。
其实通过分析,我们不难看出,最终压垮沈复一家人的,是贫穷。因为穷,所以妻子的病无钱医治;因为穷,一家人衣不蔽体,吃了上顿没下顿;因为穷,孩子从小遭罪,还被迫与父母分离;因为穷,本该其乐融融的一家人阴阳相隔……
而“穷”的根源,就在于沈复的不作为和没担当。
作为丈夫,他缺乏男人的担当,明明应该是家里的顶梁柱,却把维持生计的重担更多压在了妻子身上。
作为父亲,他缺乏家庭责任感,既没有给子女足够的关心疼爱,也没有为他们的未来努力筹划。
诚然,他是爱芸娘的,但是他与妻子同甘的兴致远远大于共苦的坚韧。
儿女是芸娘为他所生,但在孩子们短暂的十几年生命里,沈复更多的是像一个旁观者一样,冷漠而无为。是他的不作为,把生活过成了悲惨世界。
人生坎坷是从何而来呢?在《坎坷记愁》篇章中,沈复认为是自己“多感情,重承诺,爽直不羁,结果转而成了牵累”。他说这话不完全对,但是的确能反映出他身上的问题。
他这一生,把太多的义气和感情,都用在了很多不相干的外人身上,能轻易地对别人做出承诺,能慷慨地急他人所难,却唯独忽视了这一生最珍贵的东西——家,也没有为真正重要的人和事去拼尽全力。
一辈子为他人忙碌,却把自己的生活一点点逼近死胡同,做这种本末倒置的事,才是人生最大的悲哀。
当爱已成往事,剩下的只有散落在岁月星河中的零星的记忆碎片。
多少年以后,当沈复白苍苍,步履蹒跚,眼神浑浊之时,想起人生中那段与芸娘举案齐眉的清暖时光,会不会也会潸然泪下意难平?
这一切,《浮生六记》并未作更多的记载,后人也无从知晓。
但是,于我们而言,此书的意义,不止于告诉我们“如何在平凡的烟火气中,把日子过得诗意浪漫”,更大的作用是警示我们:没有面包的爱情,不值得拥有。没有担当的男人,不值得珍惜。再高配的爱情,也需要用尽全力去守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