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滚滚东入海(二)
作为黄河边长大的一代,黄河把太多的记忆深深地刻在我的脑海里。我写这个黄河系列,无意去重新咀嚼过去的苦难,只是倡导感恩知足,莫忘记世界上还存在很多灾难、贫穷与饥饿。面对着母亲河,所有的人生悲喜,所有的失败成功,都会随着奔腾的黄河水飘落在水中,滚滚东去。
——作者题记
三、1969年那个恐怖的夜晚
生活如此美好,结婚成家后的父母亲,暂时远离了饥饿的魔爪,父亲开始了短暂的教书育人幸福时光。据父亲讲,他一共教了12个孩子,“成用”的仅有三个学生,一个叫岳方华,后来干到东营市口岸办的一把手;另一个叫杨竹林,后来成了我的表姑父,干到了利津县原南宋乡乡长;第三个叫李新建,在市电视台工作。其他的学生都在村里种地。那时的学生是很难教的,因为学生底子薄,发生了很多有趣的故事。比如说,我父亲领着孩子们认字,读到“虫子”的“虫”字,就有一个孩子总是读“啜(二声,音chuo)”。打他两巴掌,他就能读上几遍“虫”。下课再提问,又恢复了原样,真是让人哭笑不得,大概是跟着爷爷奶奶时间长了,永远也改不了的利津方言土语。
如果日子一直这样,我也会要象哥哥一样真正在黄河岸边出生成长,可1969年的那场凌汛改变了这一切。
1969年阴历正月二十八,村里有经验的人事先看到了黄河的异常。可能是下游的冰块槎(cha)住了,河水在慢慢地上涨。可生长在黄河边的人是不怕黄河水的。这里面有一个基本常识,因为黄河是“地上河”、“悬河”,所以黄河边建的房台都两米多,房子反而要高出黄河主堤不少。黄河的发水也不象其他河流决口奔涌而下,一泻千里,而是先从小沟小渠里向黄河主堤旁慢慢渗透,最后才是黄河水整体漫出,黄河边的人称之为"沸"。我们旺子村四周还有护村的小河坝,只要坚持守上几天,黄河水一般会退下。
那天作为村主任的父亲去利津县城开“三干”会去了,家里只有母亲和不到六个月大的哥哥。母亲剁的白萝卜馅,准备包包子。听见外面锣响,王爱民队长喊,“小坝顶不住了,大伙准备一下快跑啊!”但是大家并不害怕,都在门前崕头上划上一条线,盼着水退。然后水漫到了门槛,最后到了炕边。听见王爱民队长一声喊,“黄河决口了,乡亲们快跑啊!”母亲这才张慌失措地背起我哥哥,抓了一床小被子,随着人群沿着小坝脚步踉跄地逃难。小坝两边都是冰块和黄水,好象呲着凶残的牙齿随时吞噬掉所有人群。我可爱的母亲河啊,此时的她面目狰狞而可怕。
滚爬二十多里路,终于爬上了黄河主堤,漆黑的夜晚什么都看不见,只听见黄河水在猛烈啃噬着黄河大堤,附近村防汛的劳力也上了主堤。最后母亲背着哥哥,跌跌撞撞,逃到了三段村我老姥姑家(利津称呼,我曾祖父的妹妹),前后共住了半年多。等回过神来,母亲一看,手里竟然还攥着一只鞋底!这大半年里,母亲经常半夜惊醒,背起哥哥就跑,喊着“水来了,快跑!”毕竟母亲那年虚岁才24岁!在以后的若干年里,逢年过节,我这个老姥姑家是我们兄弟姊妹必定要走的亲戚之一。
开春以后,流散到四处亲戚家的乡亲们都去旺子村收拾屋子。我印象里有个马蹄表是从老屋里刨出来的,并且上弦后还能走。我时常抚摸着他,想象一下人物一理,他是经历了怎样大难不死的生死劫?
村里上岁数的人去村里看了一下,村子已无法再居住了。这次大水,黄河向河西冲刷了一百多米,“三十年河西”的时候又到来了。
后来我们村用二百亩耕地置换了付窝公社临河村后面的大碱场地,开始是我们紧挨着的四户,后来有了现在的胜利村、太阳升村。一个大自然村两个行政村,都是汀河公社的搬迁户。两个行政村都形成于1970年后,一看村名就知道是某某某期间的产物。
沧海桑田,大自然有自身的神奇规律。我那可爱的旺子村,就在1976年左右成为了黄河行水的一部分。那当年的世外桃源,我哥哥出生的地方!
后来我特别喜欢去姥姥家所在的一千二村,家家户户两米多高的房台,村里到处种满了桑树和杨树,还有我二姨家成天提着弹弓四处打鸟的可爱表弟。十几年前,听说一千二村也搬迁到了坝外。别了,这些曾经美丽如画养育过我们的故园!
四、黄河边泡大的一代
黄河边的孩子绝大部分都会水,这个真不用特意去学。我们村和三段村、四段村中间有一个很大的水塘,才过了“五一”,必定有贪玩的孩子偷着在那儿扑腾,当然也不会少了我。因为我还小,不会游泳,所以只有在岸边浅处,用胳膊撑住伸着两只脚打“澎澎”。眼瞅着哥哥他们在深水里打水仗,也不敢下去,偶尔摸索着走一趟,也吓得腿直哆嗦。
不知道记得是哪一次,我正在打“澎澎”,听见岸上有人喊,“快跑啊,恁娘来抓你了!”就那么回头一放松,一下子沉了下去,咕咚咚地喝了几大口水,都是咸味、尿味!经过手脚乱刨,人竟奇迹般地浮了起来,原来我会游泳了!学游泳不呛几口水真学不会,这道理大家都懂,可有几个真正实践过啊。
这游泳应该列为强身健体的第一运动。我四五岁时生疹子,母亲给我挡了个小桌就出去了。憋闷了三天的我,忍不住钻出去撒了个欢,回来后就起了满身疙瘩,奇痒难受,不抓出血来不罢休,最后索性也不去管他了。后来常去游泳,夏天在坑塘咸水里泡着。这皮肤病竟然在初二的时候不治而愈了,这也可能就是俗话中的以毒攻毒吧。
因为家里穷,所以在黄河边长大的男孩七八岁之前夏天都是赤身裸体的,这“光腚长大兄弟们”的俗语是没有一点错的。有次母亲带我们兄弟姊妹仨去县城住曾祖父家,惊得我的曾祖母一个劲地跺脚,“这黄河洼里的孩子哟,这么大孩子咋光腚到处跑啊!我快给你娘钱去缝个裤衩!”从此我们兄弟才开始了夏天有衣服穿的幸福生活。
说这游泳我还真是强项,麦收间隙中午去黄河里游泳,有时故意地抓上几条小鱼显摆一下。当然了,想着用黄河水洗干净就不要有这个奢望了。黄河到岸边都是一踩到小腿肚的流沙,“跳进黄河洗不清”,显然是指的上岸后这几百米的泥滩!
印象极深的是付窝乡肖庙村北黄河大堤东面有个“裕后湾”的,听说是1964年黄河发大水决口后形成的。这个大湾一年到头深不见底,我们去游泳的时候经常抓到很多小王八。听老人说,这里面住着一只成精的巨鳖,并且这里是通住大海的海眼。有次我不服气,一个猛子深深扎了下去,水冰凉刺骨并且没有扎到底,吓得再也没有了挑战这个大湾的想法。
后来付窝乡建设水源地沉沙池,用了十几台抽水机,十几天才把水抽干,逮了无数的鱼虾和王八。至于传说中那只成了精的巨鳖,估计他早已得到消息,顺着海眼回龙宫了吧。
(未完待续)
图片发自简书App
黄其军
作于2017年10月5日(古历八月十六)
文中照片来源于网络,对作者的辛勤劳动表示衷心的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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