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钗头凤·红酥手》(陆游)
红酥手,黄縢酒,
满园春色宫墙柳;
东风恶,欢情薄,
一怀愁绪,几年离索。
错!错!错!
春如旧,人空瘦,
泪痕红浥鲛绡透;
桃花落,闲池阁,
山盟虽在,锦书难托。
莫!莫!莫!
《钗头凤·世情薄》 (唐婉)
世情薄,人情恶,
雨送黄昏花易落;
晚风干,泪痕残,
欲笺心事,独倚斜栏。
难!难!难!
人成各,今非昨,
病魂常似秋千索;
角声寒,夜阑珊,
怕人询问,咽泪装欢。
瞒!瞒!瞒!
遇到唐婉那一年是在沈园,一个当地闻名的花园。那年春天陆游十一岁,在那之前陆游从来没有见过这么令他心动的女子。出身于越州山阴的大家族,陆游大家闺秀见过不少,但从来没有一个女子像唐婉一样灵动秀美。看到荡秋千的少女,他想起了清晨的露珠,森林中聆听的小鹿。就在那一年,陆游的父亲去世了,失去了保护,孤儿寡母,难免被族里欺负。陆游从小早熟,在父亲的影响下,也很擅长诗词歌赋,诗书满腹。唐婉也是那个时候闻名的才女,冰雪聪明,仰慕她的世家公子也很多,比如公主的侄孙赵士程。但是那一年的沈园相会,让唐婉在也无法忘记。陆游的才学让同样喜爱诗词书画的唐婉一见倾心。陆父和唐父是世交,对这个早年丧父的孩子很是怜惜,经常会提点一二。这样,陆游和唐婉就有了很多见面的机会,两个人也渐渐情根深种。顺理成章的两人定下了婚约,在唐婉成年后陆游的母亲拖媒人去唐家说媒,并把家传的凤头钗送给了唐婉做聘礼,一切都是那么的水到渠成,顺理成章。婚后,两个人很是过了一段幸福的生活,吟诗作对,风花雪月,两个年轻人完全沉醉在自己的二人世界里。
但是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陆游的母亲一直希望他能子承父业,光宗耀祖。而现在看来,陆游完全沉迷于唐婉的温柔乡了,一点都不思进取。她和唐婉提点过几次,冰雪聪明如唐婉,怎么不懂陆母的意思,可是当时的政治非常黑暗,秦桧一手遮天把持朝政,陆游这样的人不会有出头之日。但是陆母一个深宅寡妇怎么懂这些呢?她从对唐婉的不满逐渐发展到厌恶,直到婚后三年,唐婉还没有为陆家生下一男半女,陆母的不满发展到了顶点。陆母去庵里算了一卦,回来就在陆游面前哭,大师说了,你老婆唐婉会克死我,我们两人只有一人能在家,还有一个人得去庵里修行。后来就开始生病,族里的族长也开始过问陆游这件事情了。他说不孝会影响其名声乃至仕途,同时很可能丧失家业继承权。这对于相爱的两个人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一向孝顺的陆游不明白为什么他一向慈爱,通情达理的母亲为什么要对自己最爱的妻子厌恶至此,他心里很苦闷,只能一个人对着夜空一遍遍叹息,为什么??从此,他不知道怎么面对唐婉。
面对母亲的步步紧逼,陆游终于忍不住,在唐婉面前吞吞吐吐的说,为了两个人的将来,他要出去求取功名,这样才能保护唐婉。唐婉知道,这一天还是到来了,她没有争辩,也没有质问陆游。那天,大雪纷飞,在寒风中,唐婉默默的来到了明月庵暂时住下。陆游给出了半年之约,约定来年的春天一定会带着功名来接唐婉。但是正如唐婉所担心的,秦桧指定自己的侄子为金科状元,而下属的官员为陆游的才华所吸引,硬是把陆游作为第一名报上去。秦桧大怒,放言有我在就不会有陆游出头的一天,举荐的官员也很快的被贬谪。
半年过去了,陆游没有来;一年过去了,陆游还是没有来。书信往来也断了,等来的是陆游已经娶妻生子的消息。唐家来人接回了唐婉。在唐家,唐婉陆陆续续听到了消息,陆游没有回家,一直在外,陆母给他迎娶了王家女儿,也是大家闺秀,挑不出毛病。但是陆游什么也没做,也没有反对,他就这样接受了这一切。唐婉知道,和陆游的分离不会是暂时的,而是永远。
被休弃的唐婉回到家,一面在深夜暗暗流泪,思念着陆游,一面饱受身边的流言蜚语,只能每天把自己锁在深闺。这时,一直仰慕她的赵士程得知了唐婉被休弃的消息,他高兴极了,终于可以靠近自己的女神了!他向父亲提出了求取唐婉的请求,父亲大怒,要知道唐氏是一个弃妇,而且还生不了孩子。赵家可是标准的世家大族,赵士程是将来要继承父亲的爵位的。赵士程最后说服了父亲,但是应该是付出了很大的代价。据史书里的一些记载,赵士程后来到外地去做官,官做的也不大,而且离开了族里,终身都未再娶。
唐家却是很高兴,毕竟一个被休弃的女儿在家,是一件很没有面子的事情,现在正好赵家来求亲,还是个皇家后裔,世家子弟,相貌家世都很好。唐家很快就答应了,唐婉就这样被嫁去了赵家。
几年后的一年,又是一个春暖花开的春天。唐婉和赵士程游玩到了沈园,没想到却和陆游猝不及防的相遇了。陆游一眼就看到了唐婉,唐婉还是那么的清新俏丽,岁月并没有在唐婉脸上留下多少痕迹,反而增加了一些成熟的韵味。唐婉也早就看到了陆游,昔日的恩爱夫妻,如今已经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相对无语,感慨万千,一时间竟有些尴尬,唐婉只能以一句表哥相唤。陆游听到这声表哥,心中涌起了万般情绪,后悔、懊恼,像一团火在心头灼烧。他张嘴对唐婉说,我本来对你万般牵挂,如今看来你和赵兄琴瑟相和,生活安定,我也就放心了。听到陆游这番话,唐婉如万箭穿心,一时间竟无语凝噎,好你个陆游啊,真好,真好!不枉我爱你这么多年,为了你的名声我自愿归家,为了你的仕途,我不顾我的名声,让士程为你奔走,散尽家财。陆游,你知不知道我心里的苦,知不知道我的眼泪都可以填满门前的小河,你又知不知道,满城的流言蜚语几乎把我推到万劫不复的深渊!无数次的午夜梦回,都有陆游你的身影,醒来后却又不敢让任何人知道,怕伤害温厚的丈夫。陆游你可知道,除了你,我已经不可能再爱别人了。但是在休书上签字的人是你啊,说会回来接我的人也是你呀,我在明月庵里苦熬度日的时候,你又娶妻了,你说和她说不到一块,也没有你我之间的感情,可是你和她生了孩子呀,你真的爱过我吗?你对我的深情,是成全了你还是害死了我?
长时间的郁愤难解,让本来就已经油尽灯枯的唐婉再也无法压抑自己的情感。她望着陆游提在沈园的“钗头凤”,情难自抑,眼泪再也没有办法控制住,她一句句的读着,字字泣血。
四十年后,陆游又来到了沈园,等着他的是唐婉的婢女,还有一条丝帛,唐婉的字迹映入眼帘: 《钗头凤·世情薄》
世情薄,人情恶,
雨送黄昏花易落;
晚风干,泪痕残,
欲笺心事,独倚斜栏。
难!难!难!
人成各,今非昨,
病魂常似秋千索;
角声寒,夜阑珊,
怕人询问,咽泪装欢。
瞒!瞒!瞒!
丝帛上还有斑斑血迹。婢女只是说,夫人临终前还一直念着他的这首钗头凤,挣扎着起身写了这首,让她和这只凤头钗一并交给他。
陆游在沈园坐了很久,久到他以为已经过去了一生一世。久到他以为又回到了十几年前他和唐婉初识的那一天,他初露锋芒,唐婉还是一只风中聆听的小鹿。一切都是那么美好,如果时间倒流,他一定不会题下这首词,他一定是疯了,才没有看出唐婉眉眼间抹不去的愁绪。
在南宋的春天,一枝梅花斜在了诗人陆游的眼里,隔着梅花,陆游没能握住风中的一双红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