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南有桃都山,上有大树名曰桃都,枝相去三千里,上有天鸡。日初出照此木,天鸡则鸣,天下之鸡皆随之鸣。”(《述异志》卷下) ——题记
一
“先、先生,今日不知怎的,南院那头有几朵桃花恹恹的,里头有一朵本来颜色极好,若能结果必非凡品,现在可如何是好?”
白晓眯了眯眼,掐指盘算一番,无奈地摇了摇头。转眼见着那褐服小童满脸焦急,笑叹:“无妨,这与你无关,倒不是你照料得不好,命数所至罢了。可惜了。”
“可是,先生您……”
白晓摆摆手,还未待小童反应过来,他已走远了去,被那一身华丽的锦袍所衬,天地间万般风景仿佛都因而失色。
二
桃都峰上有个怪道士。
谁也不知道那道士是什么来历,但看他那一席锦衣与一身的气度,从前许是个贵公子。照着茶馆说书先生的揣测,那人或是从前北朝的官宦人家,随着朝廷逃到南边来,见他身边只一小童,怕是亲人都在路上遇了难,于是才遁入道门,远逸红尘。每每说到这,说书先生都要长叹一声,倒不单是同情那道士,想起来从前的光景,台下众人也不由唏嘘。在这样兵荒马乱的年月,也只能以一声嗟叹来哀悯,朝廷如今课税又增,余下的功夫,总还要为生计谋算。
茶客们都散了去,茶馆的伙计正倚着柜台打瞌睡,便被一阵嘈杂的声响惊醒,抬眼望去,是一群白巾束甲的少年郎。
“伙计,拿酒来!”有人高声叫唤着,被身旁一剑眉星目的男子锤了拳,余下的人们哄闹地笑开来。伙计急忙跑过去,也不敢抬头看,连连躬身道:“客官,我们这是茶馆,没得酒卖……”
“你莫理他浑话,我等一行长途远涉,只是来此歇歇脚,讨口水喝。”先前那男子走上前,见伙计虽松了口气但仍低垂着头,便笑着拍拍他的肩,“小哥你莫怕,我们不是那山匪贼寇,是打北边来的起义军,投靠朝廷来的。”
伙计这才抬起头来,笑望众人,“原是我有眼不识泰山,各位好汉快快请坐,小店旁的没有,茶水管够!”
四下的氛围松快了些,有人笑道:“李虎,你且忍忍吧,这一路虽说艰难了些,待到了建康见着圣上,好酒好肉哪少得了你的!”
李虎憨笑着挠挠头,转过头对那剑眉星目的男子道:“大哥这般勇武,率了五十多个弟兄便把那叛徒生擒了来,圣上得知了,必要嘉奖大哥,与你个将军当当的。有了好酒好肉,定是要先与大哥的,我不急,我等大哥吃剩下的。”
众人又笑闹开来,那男子正要说些什么,忽觉着衣摆被人拉了拉,低头看去,是个穿着短褐的小童。
“您可是辛大人?”
“鄙人姓辛,大人倒不敢当,你是……”
“辛大人,我家先生有请,烦请您同我走一趟吧。”
三
随着小童在林中七拐八绕,方行至初照观。小童推开门,将那男子迎至正殿,便躬身退了下去。
这观也奇怪,正殿中也不见任何仙家塑像,只立了一樽青铜炉鼎,上绘八卦阴阳,正对着门的墙上挂了幅画,云山飘渺中隐约有一轮红日,他定定地看了好一会,仿佛要被吸进去一般。
“辛大人久等了。”
他从恍然中回过神来,向那声源处望去——锦衣华丽,乌发却只以一桃木簪挽起,看着淡然慵懒却又让人不敢轻视了去,心底无端带了几分敬意,“您可是白道长?”
白晓点点头,“大人请坐。”
“辛某不过一介莽夫,当不起……”
“您当得起。”白晓微微笑着,目光却定定地瞧着他,“到得我这儿,便是有缘人。我为您算了一卦,这声‘辛大人’很快便会应验。您有济世之才,有救世之志,只不过,您是辛大人,不是辛将军。”
“道长此话何意?”
“大人,前路迢迢无期,荆棘密布,坎坷难行……您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道长怕是糊涂了,辛某告辞!”
“阿木,去送送辛大人。”
小童看着那男子疾步远去,转头问道:“先生为何不拦住他?”
“他意已决,天意如此,我留不住。”
白晓转身望着那副画,云雾慢慢散去,落日熔金,极为瑰丽绚烂,却又蕴着隐隐的苍凉。
“待这日头完全落下去吧,天要黑了,才能唤引出新一轮的日出。可惜了,那朵桃花只开在今日,结不出明日的果子。”
四
仿佛真叫那道长说中了一般,这条路,还真不好走。
他“壮岁旌旗拥万夫”,生擒张安国,威名远扬,却仍不受重用,任了一辈子文官。
男儿到死心如铁,他欲要“试手补天裂”,“却将万字平戎策,换得东家种树书”,壮志难酬。他被没收了剑,可写废了多少管狼毫,仍书不平心中郁郁之志。
他姓辛,名弃疾,字幼安,号稼轩居士。
那日,大夫摇着头走了出来,他的妻儿围在床榻边,忍住泪瞧着那位迟暮的英雄。他口中似乎还喃喃着什么,家人倾耳过去,不禁落下泪来——
“杀贼!杀贼!”
一声惊雷落,他睁大着眼,却从此缄默。
五
那日,桃都峰上有一朵桃花,静静凋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