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小玖先生

（一）

冬季午后的阳光总是让人觉得慵懒，我站在窗口看着外面相互打闹的人儿，脸上洋溢着欢乐的笑颜，虽也不知道她们为何如此欢乐，竟也不知觉勾起起了嘴角，手里的咖啡温冒着水蒸气，我提起呡了一口，慢慢模糊了我的镜片，还是有些苦了，想来还是适应不了这样的咖啡味。

我看了眼堆满杂乱文件的办公桌，又得收拾一下了，手机提示灯亮了一下，我打开一看，是老朋友阿里发来的简讯：

“老李啊，你辞职就算了，也不告诉我，什么意思了啊，赶紧的给我回电话。”

我微微抿笑，给她打了电话，很快就通了，马上传来了阿里生气又担心的话，说得太急切了，虽听得断断续续的，但也知道她的担忧，在她停顿的间隙，我无奈的说：

“阿里啊，你慢慢说呀，我听着呢，”

“还慢慢说，我快被你气死了，你辞职了竟然也不告诉我，好几天不见你我还以为你发生什么事了，要不是今天阿姨打电话给我说你回家了，你是不是打算再也不跟我说？你还是不是我的好朋友了”阿里生气说着，

我几乎可以感觉到下一秒该冒粗口了，毕竟认识阿里怎么多年了，她也不是个讲温柔的人。

我有些抱歉道：“抱歉啊，阿里，我本来想过段时间再告诉你的……”

还没说完阿里就接过去说：“你是不是……是不是因为那件事？你跟我说实话，不要想着糊弄过去。最近阿姨说你老把自己关房间，也不怎么说话，你可千万不要想东想西啊”

说着说着阿里都有些激动了。好像下一秒我就会想不开一样，我扶了扶额头，笑道：

“阿里，我没事啊，就是想冷静几天而已，前些年天天在忙，想放松一下”

一边说着一边翻着那堆文件，

继续说：“你也知道我妈太敏感了，什么事都在乱忧心，可能最近没怎么跟她聊天，等等我去跟她唠一下就好了。”

阿里问我：“那你……那你最近还好吗？”

我无奈笑道：“怎么不好了，回家挺好的，好不容易辞职了回家休息一下，当休假。”

“你不要骗我，你是不是还在因为那件事揪心”

揪心吗？我轻笑说：“没事……”

我看着照片上另一个笑盈盈的女孩，眼里慢慢有些温热。

阿里叹气道：“你也别太自责了，该放下了。”

可我还可以放下吗？

（二）

一个月前，我还是个只知道熬夜加班工作的小律师，虽然接的案子并不多，但还是小有些名气的。我以为我会保持初心的，直到我见到了那个女孩，我才知道很早之前我就已经变了。

装修风格有些冷色调的小办公室，但也符合律师所严肃的气质，我看着手里的文件，又是一起偷税，我得心应手的上下翻了翻，可能是太熟悉了，没有任何挑战性，我扯了扯嘴角，就在我稍微有些发呆时，一阵敲门声响起。

一个清秀的姑娘走了进来，是律师所的前台小林，挂着标准的职业微笑说：“李律师，安翠玉女士到了，现在带她过来吗？”

对了，安翠玉，我接的一个故意伤害案被告的监护人，

我微笑说：“好的，带她过来吧”

“哎呀，你们律师所怎么大牌的吗？还要人等的，真是的，你不知道我很忙的吗？我还要和小姐妹去逛街的……”

人没到声先到了，而且声如洪钟，进来的是一个环肥燕瘦的中年妇女，脸上的浓妆也盖不了的斑纹，穿戴都是大牌子，生怕别人不知道她有多富，举止言谈却一言难尽，看着像极了爆发户。

我迎上前微笑问候：“安女士，您好，我是李律师，您这边坐……”

安翠玉扭着臃肿的身材从我身边过去，身上浓郁的香水味瞬间充斥着我的鼻子，我忍住打喷嚏的冲动，出去倒了两杯咖啡。

“安女士，您的咖啡”，我挂着几年来修炼的完美微笑，亲切的对她说。

“嗯，你赶紧处理好我女儿的事”，安女士扯着嗓子说道，

我之前已经看过了关于这位安女士的女儿的事，洪丽，16岁，因伤害、侮辱原告黄惠欣导致其健康、精神受到严重创伤，但洪丽否定，安女士要求反告这是诽谤。

“洪丽没有来吗？”，我一边翻着案子的相关文件一边问道。

“我们家洪丽是要读书的好孩子，哪有时间弄这些浪费时间的事，那个人就是想要钱才搞怎么一出的，还捏造事实，什么我们家洪丽欺负她啊，什么人啊，想钱想疯了吧，丽儿可乖了，怎么会欺负同学的呢，之前都没有这样的事………”，安翠玉喋喋不休的，一直夸个不停，

我打断她说：“洪丽现在是被告，且不说有没有做过，但如果要反告诽谤的话是要证据的，我需要和洪丽了解一下相关的情况。”

安翠玉掐着兰花指拿起咖啡，故作姿态的呡了一口，大声的说：“你是律师，你只要告赢了不就可以了吗？你不是很厉害的吗？还要问我女儿，怎么搞的你，我要换律师，什么嘛？”，说着有些激动的站起来，好像下一秒就要把我撂倒了

我皱着眉严肃的说：“情况我是一定需要当面了解的，这样我才能把握好接下来的工作，而且下两个星期就要开庭了，时间是很紧迫的。换别的律师也一样会问你女儿的。”

听到时间比较紧迫，安翠玉变了脸，“我女儿是寄宿学校的，你要问的话只能去她学校，我跟学校说一下”，说着就拿起手机打电话了，一边打还一边仰着头，扯着粗厚的嗓子呵呵的笑出了声儿，终于知道东施效颦是怎样的场景了。

我撇过眼翻看原告黄惠欣的情况，背景简单，16岁，多处暴力创伤，说是被告洪丽造成的，还对其进行语言辱骂过，曾因此自杀未遂。校园暴力？正想着往下翻，安翠玉挂了电话，指气高昂的说：

“学校那边我已经说好了，你直接去就可以了”

我保持职业微笑“那好。”

安翠玉离开后，我马上开了窗痛风，呛鼻的香水味闻着太难受了。叮～我接起手机，

“喂，干嘛？”

“出去逛街不？”，阿里兴奋的说道，每个周末她总是特别开心，我都不好意思泼冷水了。

只好无奈的说：“我去不了了，有工作，抱歉哈”

……

“什么嘛，你怎么每天都怎么忙，周末耶，上班再处理不行吗？”

“不行！抱歉啦，你自己去逛吧”

（三）

好一会儿电话里端没有回应，拿下来一看已经挂掉了，我耸了耸肩，很自然的收拾文件准备去洪丽学校一趟。洪丽和黄惠欣就读的学校，是本地较优质的学校，不论是师资还是环境也是当地数一数二的，这里的学生非富即贵，当然……这样的学校是非也一样多。

见到洪丽的时候，我很吃惊，她和安翠玉完全不一样，一个很秀丽的女孩，不论是同学，还是学校对她的评价都很不错，怎么优秀的女孩会伤害别人？

我上前跟洪丽打了招呼，微笑的说：“你好，洪丽同学，我是你母亲请的律师，我姓李”

她笑弯了的月牙眼看着我甜美的说：“李律师，你好，我妈妈已经告诉我了”

安翠玉的财力还是可以的，学校很快安排了方便谈话的办公室，只有我们两个，洪丽仍然保持着微笑，坐姿也不觉得别扭，我直入话题问她：

“作为你的辩护律师，我今天来的目的你妈妈应该也跟你说了，那我也不必再重复，你说一下当时是怎么回事？”

洪丽的脸色慢慢有些变化，好像很为难，说：

“我和惠欣本来是好朋友的，刚开学那会儿我们还是同一个宿舍的，虽然她成绩不太好，而且没什么人跟她玩，尽管她之前初中的时候风评不好，我都把她当好朋友，帮她提高成绩，给她排队买早餐午餐晚餐，但是不知道是怎么了，惠欣后来变了，一开始对我不搭理，我也不在意的，听到她被人打了我很担心她，还去医院看她了，但是过了几天就说是我打她的，我真的很难过，她为什么会怎么说，我明明对她那么好……”，洪丽说着眼睛就慢慢微红了，楚楚可怜的模样。

我淡淡的问她：“那你有没有殴打过黄惠丽并且导致她自杀未遂？”

“没有！”洪丽直接回道，

我盯着她的眼睛严肃的说：“我是你的律师，你最好对我说的都是实话，如果有一点是编的对你是不利的”

洪丽委屈的看着我，好像我说了很过份的话一样，红着眼说：

“李律师，我说的是真的，我从来没有打过她，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诽谤我，我明明对她那么好。”

我继续问：“你和黄惠欣在开学初的时候是被分到一个宿舍的，但是一个月后黄惠欣就被调走了，在宿舍期间或者说其他时间你有没有和她起过冲突，不论大小？”

洪丽摇了摇头，从容的回我说：

“没有，我们关系很好的，没有吵过架，尽管她那样对我，我也不会怪她的，惠欣的家庭我是知道的，可能……可能她需要钱吧，李律师，你说惠欣该怎么办？”

我顿时不知道该怎么问下去了，我失笑道：

“你要搞清楚，你现在是被告，我才是你的律师，而不是原告的。”

那次谈话后我还问了曾经一个宿舍的同学，都说洪丽对黄惠欣很好，也没有什么冲突和奇怪的地方，突然退宿舍也是黄惠欣自己提起的。跟黄惠欣玩的人也就洪丽一人。黄惠欣被殴打过度的时候，洪丽是在家的。

我看着洪丽和黄惠欣的合影，两个女孩都笑的很灿烂，温馨得像姐妹一般……

（四）

在这座城市度过无数个春夏秋冬，却唯独记住了那天，冷的彻骨，我看过无数因为犯罪而悔过痛哭的人，但我从来不知道有时候人心真的很可怕。

因为是未成年的开庭审理，并没有对外公开，庄严的法庭上，安翠玉和初见那天一样穿着奢侈的品牌，我脸色有些不自在，明明已经提醒她不要穿得太过张扬。

洪丽就像个乖乖女一样安静的坐在被告的位置上，安翠玉在她旁边一直夸她个不停，说话声还很大，我小声提醒着她才消停了些，洪丽尴尬的对我笑了笑。

我坐在旁边看着手里的相关文件，有学校同学的证词还有学校各个角落的监控，都没有直接的证据说洪丽打过黄惠欣，而且殴打当天洪丽在家，也是有监控证明，我扯着嘴角想：

“难道真的是因为钱？毕竟黄惠欣的家境确实不太乐观。”

这次的庭审原告采用的是视频，因为说是腿部受伤过大不宜颠簸，安翠玉一副厌恶的嘴脸嘀咕说：

“哼，怕是做贼心虚，不敢来吧！”

原告的母亲黄蓉花来到了现场，她穿着并不奢侈，皮肤有些暗沉，凹陷的眼窝，周围有浓厚的黑眼圈，眼里明显充斥着血丝，看来哭的数不清次数了。

我调整了状态，看向了视频，病床上一个很娇弱的女孩，惨白的脸孔，虚弱得好像下一刻就会碎掉的瓷娃娃。

脸看着很干净，不是说暴力创伤吗？在我还疑惑的时候，原告律师放出了几十张照片，手部、腿部、身上所有可以遮盖的地方的照片，映入我眼眶的是一条条紫紫青青的伤痕，大大小小的淤青，还有手腕上疤痕，我捏住了手里的文件。

原告律师就说：“大家看到的照片都是我的当事人黄惠欣的，而这些并不是一次性的，是遭到被告洪丽多次辱打积累下来的，根据我当事人的说辞被告洪丽对其暴力伤害是开学的时候开始的，被告人洪丽还曾用黄惠欣注册的账号将殴打的视频上传到网络”

说着黄蓉花突然激动的哭着对洪丽说道：“欣儿当你是好朋友，天天回家跟我说你的好，你为什么要这样对她”

洪丽很无辜的说：“我没有打她啊”也开始抹起了眼泪，

安翠玉护崽大声对峙道：“谁打人了，你不要诬告啊，你们就是想要钱…”

肃静———法官严厉呵斥

我严肃的说：“首先在学校和原告进院前的监控显示，我的当事人有不在场的证据，而且两位当事人在开学前是一个宿舍的，宿舍的其他舍友提供的说辞是她们的关系很好，并没有起过冲突，班里的同学的也是同样的说法”

原告律师反驳道：“那你是说这些伤都是她自己弄的了？”

法官暗示律师说：“原告律师请注意措辞”

视频里的女孩皱着眉，忍受着身上的疼痛，虚弱的说：

“我的这些伤都是洪丽打的，从开学后的几天她开始是轻捏我的手臂，我以为是朋友间的小打小闹，但是在后面她开始用力的捏我还用长的软尺打我，要求我每天要按时给她排队买饭，迟了一点点的话，她会在没有人没有监控的地方打我，用脚踹我，她还说我长得怎么丑怎么不去跳楼……”

女孩捂着脸开始抽泣，袖子滑下来的手臂是大大小小的淤青，她哽咽的继续说：

“她人前对我很好，一没有人就变了个人一样，用着最恶毒的话一直骂我……还威胁我不许告诉其他人……”

洪丽听着黄惠欣这样说自己，猛地掉眼泪，抽了抽鼻子说：“惠欣全部都是在说谎，我根本没有打过骂过她，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样说”

我拍了拍她的肩膀让她冷静一下，我向法官请求证人说辞，是她们宿舍的另外两个舍友，本来是不愿意来的，但早上突然同意来了，她们的说辞和我之前问的是一样的，

“洪丽对惠欣很好的，没有起过任何冲突，吃饭一起学习一起，同出同进的，关系可好了”

我也放出了学校比较隐秘的监控，没有发现殴打的迹象，而且学校的几乎是没有死角的，我严厉的说：

“黄惠欣之前是有一个家暴的父亲的，而且在黄惠欣初中的时候曾因为参与过聚众闹事被停过学，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让她弄的一身的伤，但绝对不是我的当事人。”

“反对！”

“反对有效！”

中途庭审休息，洪丽红着眼，愁眉苦脸的问我：“李律师，你说法官会怎么判？”

我凝视她说：“只要于你无关就没事了”

她低下头精致而浓密的睫毛抖了抖，抬头看我，担忧的说：“诽谤的可以撤诉吗？”

我微愣了一下，突然有些看不懂她，撤诉？

安翠玉抢先说：“撤诉？屁，女儿你怎么这么善良啊，她那样诬告你，你还帮她说话？”

洪丽苦笑道：“也许，她有苦衷呢”安翠玉恨铁不成钢的扭过头，继续和她的小姐妹打电话，阴阳怪气的说上说下，洪丽抿着嘴角，手捏了下衣服……

因为无确切证据证明被告有过错而宣判无罪，洪丽安静的坐着没有任何表情，安翠玉讽刺的笑出了声，丑恶的嘴脸好像在炫耀着她的胜利，听到这样的宣判，黄蓉花痛苦的哭了出声，一直哭喊：“不应该这样的……欣儿没有说谎……”

视频里的女孩却微笑着，眼帘落下泪液，可我在她的眼里看到了最不甘的绝望……

明明一切都在我的预料中，明明我已经赢了，可我却笑不出来……

出去的时候，洪丽微笑的对我说：“谢谢你，李律师”，我淡淡的笑着摇了摇头，

安翠玉阴阳怪气的说：“这么贵的律师费，要赢不了才怪呢”，我没有在意。

突然有个人冲过来猛打了洪丽一巴掌，白净的脸颊瞬间红了一大半，黄蓉花赤红着眼，沙哑的喉咙喊道：“能为什么要诬陷欣儿，你为什么要打她，你为什么要说谎！”

安翠玉见女儿被打了，瞬间炸了起来，像泼妇一样也要动起手来，还辱骂道：“你个疯婆子，你凭什么打我女儿，什么冤枉？明明就是你女儿自己贱的，想要我赔钱，门儿都没有……”

场面有些失控，我连忙拉着安翠玉，另一个律师拉着黄蓉花，安保也过来劝阻，好一会儿才消停了，安翠玉碎着牙狠狠说：“你敢打我女儿，我要告你打人”

洪丽捂着脸，突然背对着我，对着她母亲冷冷的说：“够了！我没事！”

转过头来抱歉的对我说：“谢谢你，李律师”

我看着她红肿的脸问她“你要不要去医院看一下脸？”

她淡淡的说：“不用了”

（五）

在那之后，安翠玉没有来找我说要告黄蓉花母女，我想应该是洪丽阻止的。我重新整理了下桌上的资料，看到了那张合影，明明她笑了，可为什么我觉得她好像在哭泣……

我和阿里去逛街的时候，有些心不在焉，阿里拍了我的肩膀问我：“你怎么了？最近老是走神，赢了官司还不开心？”

我漫不经心的说：“阿里，我总觉得好像做错了什么？”

阿里大大咧咧的笑道：“别想太多啦！走吧～”

总觉得有些什么，我又去了一趟学校，得知了黄惠欣已经退学了。华丽的校门口有些冷清，多少人想进去可又有多少人可以承受。路过一条小道的时候，听到了有人说话的声音，我走近了些，隐隐听着好像在打架，

“你要是敢说出去我就叫人打死你，你说你长得怎么丑怎么不去死呢？呵……”

刚想上前阻止的时候，才看清了打人的正是洪丽，可又好像不是洪丽，我之前接触过的洪丽明明是很温柔的，可现在我眼里看见的是个冷着脸的，阴深的眼神盯着我我。

好像一切都有了解释了，为什么学校的监控没有，为什么那两位舍友突然同意了，为什么你会不经意跟我说她的初中和父亲……

我微张开口想问却发现不知道还能问些什么。

她突然微笑的看着我说：“李律师，你怎么来？”

她的微笑，真的如恶魔一般，让人望向了深渊………

我自言自语一样：“你说人心怎么可以可怕到极致呢？我以为我看清了，可还是错了……”

“老李啊，别想太多了啊，知道吗？”阿里安慰道

“好啦，我没事”我笑着回她后便挂了电话。

我看着窗外的世界，手里拿着那张合影，一个女孩笑着，另一个女孩微笑着……

我记得那天我问她：“为什么要那样做？”

她开心笑着说：“因为我讨厌她啊，她笑得太幸福了，所以只能让她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