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教小学语文，十九年了。
十九年里大约有一半的时间，我待在高年级，主要的难题，是学生的作文。
有一些题目一直在写，比如《美丽的校园》、《印象深刻的一个人》、《难忘的一件事》……从80后写到90后再到00后。
但是多少能够推陈出新，可谓“年年岁岁题相近，岁岁年年文不同”。
但有一个题目很难出新——《我敬佩的一个人》，孩子们并非没有敬佩的人，但他们天然觉得自己喜欢的人上不了台面，嗯，总觉得写一个游戏里的大神，或者球场上的高手，不是那么切题。而翻开可用的作文选，里面的范例又多是在平凡的岗位上默默无闻无私奉献的类型，比如老师、护士、清洁工……
甚至《一个难忘的人》这样的题目，也是会有很多人写到清洁工。
如果题目是《一个品德高尚的人》，那大概会有一半的人写到清洁工。
而所有这些文章里讲到的清洁工，可歌颂的地方无非就是起早贪黑、不怕脏不怕累、默默无闻……
孩子们大概真的觉得清洁工挺辛苦的，但是他们所没有看到的是:哪个行业不辛苦？程序号经常熬夜熬到腰间盘突出，辛苦不辛苦？作家码字码到天昏地暗，辛苦不辛苦？演员拍动作片拍到骨折，辛苦不辛苦？医生做手术做到手抽筋，辛苦不辛苦？……
又或者，清洁工如果可以选择干净体面的工作，他还会继续当清洁工吗？又或者，如果一个可以当CEO的人却选择了当清洁工，难道不是因为他更喜欢平淡简单的生活，而是因为他品德比别人更高尚？
都是上班挣钱养家糊口，谁又比谁更高尚？
回到清洁工为内容的作文，老实说，写这类文章的人，在生活中兴许从来没有认真观察过清洁工，其作文自然是空话套话多过实话真话。更麻烦的是，老师改这样的作文改得很烦，却也说不出扣分的理由。
是说不出理由吗？还是没有深入地去想呢？
千篇一律是不是理由？没有真情实感是不是理由？仿写部分多到近乎抄袭，是不是理由？
可是如果这些都是理由，那么语句不通的扣多少分？明显离题的扣多少分？没写完的还剩下多少分？
以上，大概就是中小学作文一直存在“立意假大空、剧情奇葩狗血，然而分数倒还不错”的种种怪现状的由来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