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仁央吉应该是我年龄最大的女同学,而且因为她是藏族,这样她就更显得有鲜明的特点,记忆里她穿着藏族服饰,那服饰一经穿在她身上,好像马上就能载歌载舞。
事实上次仁央吉确实能歌善舞,我想想,我参加过很多个不同的学习班,不仅在鲁迅文学院她是我年纪大的女同学,在我的各种同学关系中,次仁央吉也是年纪大的。一个大姐,歌声动听,跳舞也是民族味道,这是我对她的素描。
我们在初秋时间开学,有四个月的时间在一起,结业仪式的定在在一月初,这是大家早就都知道的。但是我们没有想到,不是每个人都能在结业仪式上出现的,比如次仁央吉大姐。她在前几天已经离开北京,回拉萨去了。
开学后不久,相互做自我介绍的时候,次仁央吉跟我们讲可以叫她次央,我不是很清楚藏语的含义,或者为什么这个简称是次央而不能是次仁或者央吉,当然我也不怎么叫她次央,次央身材不高,目光柔和,一旦看见她,就从内心里想叫她大姐,就觉得她就是姐姐一样,所以后来她也不怎么是次央,她就是大姐。
大姐回拉萨去了,这是因为大姐的老父亲生病了需要人照顾,次央大姐不得不提前结束了她的学习。对于很多人来说,她的不辞而别显得很突然,前几天的早晨,在我们的班级微信群里,突然就看到她已经去机场的照片,几个同学在她的房间里和她告别,人之外,是两个大号的行李箱子。冬天的早晨冷而且太阳出来的晚,就显得更有苦寒味道,离别之情就如同更厚一层的霜,我看着次央和照片中的其他同学,都清晰逼真,显得有几分悲壮。当时我正在天津到北京的路上,没想到次央走的这么仓促。
对我来说,这个离别并不太意外,因为在此之前几天,次央忽然说要请我和另外几个同学吃一餐饭,一下课就聚齐了八九个人。已经进入了离别的节奏,很多同学开始请人吃饭或者被人请吃饭,那时距离结业仪式还有三周时间,虽然已经倒计时,但大家总是觉得毕竟还有时间,还应该有的程序比如拥抱、合影、签名、留言、互送礼物,痛哭,但是这些都还没有来得及,次央已经离开了,在我们的结业仪式上,合影的人将不是全部。那次晚饭次央也并没有当众宣布这其实就是她和大家的告别晚宴,每个人都喝酒唱歌,次央也不例外,她显得很动感情,但总的来说,还是比较节制的。次央那晚没有公开消息,但是次央悄悄告诉了我她要先离开,不能参加结业仪式了。她还嘱咐我不要告诉别人。
次央并没有告诉我她离开的具体时间,我也没有问。我匆匆的京津来往,就像人生一样,很多事情顾不上。次央大姐没有告诉我准确的离别时间,她也是有分寸的,如果她说了,对于我这样的热情之人,我是去送呢,还是不去送呢。内心里当然是想去的,情感也一定能酝酿到那个温度,我事情多,心愿虽好,未必能抽身相送,相互谦让彼此都拘束,说到底,也许就是交情还浅,相互还有分寸。这种交情,分别相送一定会有泪光和哭声,不如就干脆不要让哭声跑出来。
我在我们的开学报到的当天就组织大家一起吃饭,但是那一次好像并没有次央大姐,之后我组织同学们去天津采风,由于次央刚刚自己去了天津,就没有和我们再同行,想我来觉得很遗憾。在我们班我是副班长,还分了几个小组,我又是组长,次央就在我的那个组里,我一直想单独召集我那个组聚一次餐,后来大家忙于写作,就没有聚成,临分别时大家又在招呼,但是时间一直不凑巧,后边几天就算人齐了,也还是少了一个。
我一直想把各种机会平均的分给我的同学们,比如发言的机会,作品研讨,甚至是才艺表演。但是次央没有获得过一次机会,她谦让,不争,把机会给别人。我记得我们开学不久的联欢,我曾经推荐次央表演民族舞,她执意不肯,还是我上了相声节目,我写出了一段相声,请了全组同学给提意见,黄军峰给我捧哏,次央坐在床上看我们的表演,就像我们的长辈一样平和,她看着,微笑着,还会笑出声来。我还说,等到元旦再有联欢,请大姐一定要表演,想不到没到元旦,她回了拉萨,北京到拉萨路途遥远,坐在飞机上的次央会想些什么,我想象不到,她看起来不像一个作家,她就是一个藏族大姐。我至今没有读过她的作品,但是同是此道中人,她的温情细腻的目光里,已经有优美的文字流淌。次央是用藏语写作的,她的作品用藏语写成,再翻译成汉语。我想或者在哪一天的街角书店,我能看见她的书,买一本。
十一月北京清理低端人口的时候,正好我想给我的同学们送些天津的沙窝萝卜吃,沙窝萝卜比水果还好吃!但是低端人口差不多都清掉了,一段时间北京没有人送快递,沙窝萝卜的经营者也告诉我,等一等,时间进入12月底,最好元旦以后,那时的萝卜才够火候,最好吃,可是我想,我的同学们那时可能就四散西东,送萝卜的时间最晚也要在12月底。
12月24日,圣诞节的前夜,下午我从天津往北京去,路上接到消息,我为同学们预定的萝卜已经到了鲁院,只是一点萝卜,一点心意。那萝卜辛辣而甜,脆而爽口,可惜了,次央大姐没有吃到,她吃的别的美味,不是我给她的。萝卜的火候也要等,等,等来等去,等待也是甘美过程,等待也是最为误事。人生来不及告别,一段历程一旦开始,便是结束。
我们一生可能会遇到很多人,但是我们不一定给他留下文字,对于我们这些人,文字是我们的最高礼遇。此刻在路上,快到鲁院了,萝卜比我先到,写些文字,想念次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