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芳是我嫂子,也是留在我内心永久的伤。
那一年11月我收队回来冬休。哥说韩芳住院了,卵巢囊肿。我说:好,那我明天去陪她,那时他们还在交往。
她做手术,我和她妈等在外面,木木的站着,一会,护士端着个白瓷盆出来,里面有半盆污秽,中间一个肿块,腰的型,肿泡泡的,得有半斤重,上面布满血丝,随着护士的走动在盆子里滚,看着瘆人。
之后,她妈上班很忙,我在医院陪韩芳,几天后一个上午,阳光透过窗户洒在病床上,韩芳和我坐在床沿上愉快的瞎聊,进来一个高高的中年男医生,很面生,却很和善,他问:你们俩个小姑娘是什么事情住院呢?韩芳答是她;来人说:我看看你用什么药,拿着挂瓶看了一下说明,皱了眉,然后说:我去拿你病历来看看,过了一会,他拿了病历,说:哦,你这是卵巢囊肿,有点低度恶化,韩芳很高兴说:哦,我这个囊肿,就是那种不是恶性的囊肿,是吧?那医生说:嗯,低度恶化。他普通话说的很标准很好听给我们解释了一大堆,可我们只记住了我们愿意理解的不是癌症这件事,心情好轻松。但是每次哥哥来,话不多,很忧郁。
第二年,韩芳父母说孩子大了,该结婚了,父母觉得也是,就着手准备儿子婚事,哥哥说韩芳是癌症,妈妈说别乱讲,好像咒人,我也觉得不可能,哥就说了,当时韩芳用的药都是癌症用药,有一种药,医院没有,还要哥去别处配来的,这时我想起那个中年医生一再说的"低度恶化"是什么意思了。
婚还是结了,毕竟我们家从来也没负过别人,但是总觉得……有颗定时炸弹,期待不要。
嫂子结婚后住在家里,那时候没有买房一说,单位有房分,但要排队。韩芳来了,生活习惯略不一样,她挑食,喜欢睡懒觉,还有些鸡零狗碎,时间长了我妈有微词,但不论怎样,我都站在韩芳一边,不准我妈说她。有一天我妈又说,是韩芳换洗的衣服没及时洗,我跟妈说:你愿意给她洗你就洗,不洗就放那没关系,再说了,她嫁到我们家,她生活环境改变了,她面临的困难要比我们大,我们什么都没有改变,正说着,不曾想韩芳站在卧室门口,她什么都听到了,"诶,她在家睡觉?"马上有点小不好意思。但从此,她觉得我这个人特别好,她妈见了我也特别客气,经常喊我去她家吃饺子。
嫂子怀小孩了,正好那年,我去市里进修,每回从市里回来,买了水果,悄悄放到她房间的抽屉里,也不说,她吃完了我又换着花样买,90年代初,物质还比较匮乏,工资也不高,我当时90元一个月,但比地方上已经强很多,我们单位是核工业部,工资比地方稍高点,有一些补助,我每月定期储存50元,余下的零用,那个时候,但凡工作的女孩都兴存钱,攒嫁妆钱啊。一边高兴攒钱一边高兴给嫂子买水果,她吃水果时的满足,就是对我的莫大鼓励,那时候吃水果是个奢侈。直买直到小侄女降生。
小侄女出生还没满月,25天,嫂子病了,腹部绞疼,单位医院顾医生左右上下抚摸,最后把我妈喊到一边:王大姐,老王啊,韩芳癌症转移了,整个肚子到处都是硬硬的,送415医院吧。
嫂子直接被送到415医院,说后天手术。
家里乱了,我妈,因为嫂子的病哭哭啼啼,陆续一波波左邻右舍又来安慰,来一个,惹得我妈哭一场,那时我想,若别人有这样的事我以后不去安慰,没起作用,都是热心帮倒忙。妈妈在那里着急、哭,我给小侄女泡奶、把尿、洗澡 、换裤,又泡奶、把尿、洗澡、换裤……
第三天上午,韩芳妈妈来了,说是手术已经做了,是以前囊肿手术的伤口没有清理干净,留下两根纤维,发炎了再在那上面长了两个脓包,破了,一直流脓,污染了周围的肠,所以外面摸起来硬硬的。全家松了一口气。但是,那一次我嫂子做了化疗,头发慢慢的掉,掉的只剩下很少。
半个月后嫂子出院,全家像接宝贝一样迎着她,劫后余生啊。半年后产假休完,嫂子就去上班,掉过的头发长出来剪了个男式女发,好看,她整天笑嘻嘻,早上去,晚上回。现在回想,癌症还上班她得多坚强!
小侄女3岁时,我嫂子又病了,这次医生诊断书明确写的子宫癌,第一次,我家正式接受这个事实,这以后嫂子陆续在长沙肿瘤医院住院2年,都是她妈陪着,她说在女儿生命的最后时刻她要亲自陪在身边,让我们把孩子带好。到最后2个月,嫂子回到她单位医院住院,我也结了婚生了孩子,比小侄女小3岁3天,那时,星期天会带两个小孩去医院看韩芳,小侄女有5岁半了,两个孩子每回看见韩芳都很高兴,爬到床上喊她,又摸她。她也会交代我,以后帮她带大孩子。那还用说,本来也是我和我老公带的,因为这,小侄女叫我老公"叔叔爸爸",直到现在。
有一天,有电话打到家里来,说韩芳不行了,我赶紧的去了,推开病房门,韩芳躺在床上,期盼的眼神望向门口,看见我进来,也不说话,只用手比划着一个孩子的高度,再指着我,满面恳请,这时韩芳已经不能说话了,我赶紧不住的点头,眼泪一直不停的流。
韩芳走了,我去买了眉笔胭脂口红,给她描了眉,扑了粉,上了腮红涂了口红。她同事问我怕不怕,我说不怕。我只希望她在那边不要面带病容、想她像以前那样健康漂亮。
追悼会上我的吊唁词写到,希望她在她那个世界里没有病痛,希望她有在天之灵,常回来看我们。我的好友说感觉灵棚上空有呜呜咽咽鬼的哭诉。
那一段时间我特别希望有鬼,想要她变成鬼,我们想念她的时候喊她名字或点个香,她飘忽忽就来了,晚上家里有动静我就会爬起来去看,我想她,可怜她的早逝,想得好心疼,我想着哪怕是只要不是要命的癌症,其它什么病都可以,只要吊着那口命,可以看见就行。也就在那一刻,我突然明白,为什么千百年来会有鬼的传说而且经久不衰,都是亲人的思念,思念得太疼却又无可奈何才生出的一种精神寄托。
对韩芳的思念,不能释怀,清明会去墓地纪念。小侄女也慢慢在我家长大,学了绘画特长 ,考的油画专业,如今已经在某美术学院执教2年。
二十多年过去了,这期间看了很多鬼片,尤其美国大片《人鬼情未了》更是荡气回肠,但我期待的韩芳一次也没有出现,她走的那一幕依旧不堪回想,如今写这些,潸然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