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小姐二十岁时,有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水汪汪的大眼睛一直笑着,一张樱桃小嘴念起诗来特么好听。孙小姐是语文老师,有一种文艺女神的感觉。
孙小姐是一个货真价实的美女,家境又好,出生于书香门第,刘先生只是一个普通人,家境一般,长相一般,而且还很古板。所以,孙小姐和刘先生站在一起,看着特别不登对。孙小姐总是嫌弃刘先生古板,刘先生也不说话。
孙小姐二十一岁时,谈了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两个人骑着28大杠永久,拎着特别少见的双卡录音机出去玩。这场轰轰烈烈的恋爱来的快去的也快,孙小姐又是一个人。
孙小姐二十五岁的时候嫁给了刘先生。
为什么呢?孙小姐说将就将就,日子就过去了。平平淡淡才是真,孙小姐是这样和妈妈说的,我有点不信。
刘先生是一个很好的男人,孙小姐的女儿常常对我说,刘先生是天下最好的男人,以后找男朋友,有刘先生一半好就可以了。
我当然很奇怪啊,孙小姐不是不喜欢刘先生吗?那为什么要和刘先生在一起呢?
孙小姐说:他永远都不懂怎么说爱我,也不会像别人一样在七夕送花给我,但他会在我生病的时候一夜不合眼的照顾我;虽然他永远都不问我要吃什么,但他做的都是我想吃的,我需要什么他都会替我做好,他不记得我的生日,但他永远会在我生日的时候给我煮好鸡蛋,爱情不是轰轰烈烈,而是细水长流。相濡以沫才能一辈子。
有一年我们全家出门游玩,到了一处不深的的溪流,刘先生拉着孙小姐,一步步,慢慢的走过去,孙小姐笑的像一个二十岁的小姑娘一样。
刘先生和孙小姐,就是这样一步一步互相搀扶,磕磕绊绊的走过了半生。
在刘先生病重的时候,孙小姐用颤抖的手抖出了一张发黄的信纸:
亲爱的孙xx同志,由于上级领导不允许我调回本地,所以我已经递交了辞职报告,马上会回到这里,请你做好迎接我的准备。
读着这一张字条,孙小姐的声音已经哽咽,这样一张古板,毫无感情的字条,令我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我希望每天的天气都是你喜欢的,我希望我所挑的衣服都是你喜欢的颜色,我希望你拿起牛奶是它都是温的,我不是刺激冰爽的啤酒,不是骄傲昂贵的金骏眉,我只是一杯温热的白开水。
我不是夏日滂沱的暴雨,不是冬日寒冷的冰雹,我不过是一道穿堂而过的,温暖的风。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我不是那风景,也不是那人,我只是一座支撑起你的桥。
又过了几年,阿婆得了老年痴呆。看着孙小姐一个人坐在藤椅上,那一盆虎皮兰做背景,有些心疼,我走向孙小姐,问问阿婆喝不喝水。
孙小姐伸手指向一个本子,那是她的日记本。
我拿了过来,翻开一页,递给了阿婆。孙小姐拿着笔,在本子上颤颤巍巍写下几个字:
今已亭亭如盖。
然后就合上本子,闭上眼睛,和那盆安祥的虎皮兰作伴。
我脑子里拼命的回忆那一句话,却怎么也想不起来。过了很久很久,归有光的《项脊轩志》浮现脑海。
“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
孙小姐最喜欢虎皮兰,因为它安静,又高雅,和孙小姐一样。
刘先生刚刚种下虎皮兰时,只是一个小芽。
这盆虎皮兰,今已亭亭如盖矣。
孙小姐今年七十岁,头发花白,微胖,还拥有过细水长流的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