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柳半城人如其名,拥有半座城池。
琵琶城里能被叫出名字的富豪不多,拢共不过十个,也就是说,剩下那九个平分另半座城池。
柳半城有多有钱,不言而喻。
柳家一门三杰,他爷爷做官,他爹做官,到他这辈,按理说也该做官,可柳半城并不是个按套路出牌的人,从小苦读却弃政从商,年方弱冠便富可敌国。
虽未踏足官场,柳半城却不乏当官的朋友,上至皇亲国戚,下至县官乡老,他跟所有人都很聊得来,而且,他并非只喜欢结交达官贵人,与寻常百姓也相处融洽,赠粥施药更是常有的事,所以他不只受朝廷器重,更深得百姓爱戴。
这样看来,他简直完美,难道就没人不喜欢他,或者说有谁是他不喜欢的?
当然有,而且讨厌他的和他讨厌的恰巧是同一个人。
这事儿得追溯到两个月前。
2
作为一个富甲一方的人,柳半城喜欢骑马斗狗弄蛐蛐是很合理也很合逻辑的。
那天阳光普照,暖风和煦,他的“名扬四海”把城东李公子的“常胜将军”咬的差点生活不能自理,拿着银票走在街上意气风发,师爷杨拜越左手执扇,右手捧罐,紧随其后。
柳半城有三个师爷。
身为城中首富,被绑架并不是小概率事件,前两个师爷都在阻止绑匪的过程中被一刀给咔嚓了,只有这一个,截至目前,跟柳半城经历过三次绑架,非但性命无虞,绑匪反而吃了大亏,这让柳半城视他为吉祥物,走哪都带着。
柳半城没招谁没惹谁的走着,寻思着去哪喝壶好茶,忽然听到一句:“哎呀,这么好的命格,不算一卦,可惜了了。”
柳半城循声望去,一面写着“赛半仙”的布幡下坐着个仙风道骨的算命先生正对他深情凝视。他拱拱手,道:“先生是在跟我讲话?”
“非也,小神是在跟有缘人说话,无缘之人是听不到小神说话的。”
讲真,柳半城从十四岁做生意至今十二年,见过的装B犯不计其数,但装的这么清新脱俗的还是第一个。
他笑了笑:“我听到先生说话,不知算不算有缘人呢?”
赛半仙未置可否,只抬头望天,柳半城拿出片金叶子,赛半仙眼都直了,说午时三刻,琵琶城南,若行一善,延福十年。
柳半城让他说清楚点,他不发一言,柳半城又拿出片金叶子,他索性把眼闭上了,柳半城暗暗竖起了大拇指,这世上有人天生适合做官,有人天生适合经商,而这位,天生就是装B界的种子选手。
柳半城原打算去城西喝茶,听从赛半仙的建议换了方向,果然,刚到城南,就看到围一圈人。
两人走近一看,一位姑娘正在卖身葬二哈,柳半城连呼稀奇,直叹“草原宽广,什么蚂蚱都有。”
听人说姑娘无父无母,只一人一狗相依为命,不想二哈忽遭意外,虽然这狗蠢的过分,但姑娘却不忍吃它,生怕影响了自己智商,想厚葬又身无分文,只得出此下策。
柳半城本打算扭头便走,忽然想起赛半仙说“若行一善,延福十年”,决定帮姑娘遂了心愿,反正家中下人众多,也不差多双筷子多个碗。
柳半城这样的有钱人买个丫鬟跟买颗白菜差不多,买完就忘,等想起来已经是三天后了。
那夜阴雨绵绵,柳半城算完账已是三更时分,正要烫壶好酒以助睡眠,忽听有人大呼“老夫人”,打个激灵冲到他娘房间,正看到一个丫鬟边大呼救命边按压他娘心口,他问怎么回事,丫鬟道老夫人晕倒了,柳半城急忙差人去请大夫,等大夫匆匆而至,老夫人已悠悠醒转。
大夫望闻问切施展开来,感叹丫鬟救治及时,否则老夫人妥妥的一命呜呼,柳半城送走大夫先是感谢丫鬟,接着问了她两个问题。
一是问她叫什么,丫鬟答“夏曦。”柳半城说听着耳熟,杨管家提醒这不是少爷前两日从城南买回来卖身葬狗那姑娘吗,柳半城回忆起来,连连称是,然后问第二个问题,说是没记错的话夏曦应该在厨房帮厨,怎么会出现在老夫人房间。
夏曦沉吟半响,没答出来,柳半城纵横商界十二年不是盖的,当即命两名丫鬟搜她身,果真搜出一个布包,里面塞满了珠宝首饰。
夏曦没说话,柳半城道:“没猜错的话,那赛半仙跟你也是一伙的,你二人一个算命,一个卖惨,引我出手,当丫鬟是假,进柳府行窃是真,看在你救我娘一命份上,不予你为难,这金银珠宝你尽可带走,但再有下次,只得抓你见官。”
夏曦分文未取,纵身出府,天上星月点点,皎如银盘。
3
在外人眼中,柳半城家大业大,财富倾城,应该是没什么烦恼。
只有他自己知道,时年二六,尚未娶亲,被催婚的痛苦。
若是他娘一人还则罢了,听说十四王爷有意把亲妹妹许配给他,给他弄个郡马爷当当,这才是令他最担忧的。
一如侯门深似海,柳半城绝顶聪明,岂会看不破其中玄机,只是他向来不喜欢按套路出牌,或者说志不在此,只想本本分分做生意,踏踏实实当他的首富。
可是如何回绝十四王爷呢,毕竟不是斗蛐蛐,输了再来,倘若在十四王爷面前说了错话,轻则五马分尸,重则九族诛灭。
柳半城心烦的时候喜欢薅头发,一想起这事就心烦,一心烦就薅头发,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杨管家不敢把少爷的头发随意丢弃,就请师傅做毛笔,没几天,师傅就嫌工作量太大请辞了。
柳半城虽然烦恼,生意还是得做,这日,正与杨管家在书房商议增设几间银号,忽听喧声如雷,出外看去,总兵魏文正带一队人马说要寻人。
柳半城皱皱眉头,觉得大队官兵闯入府中不成体统,却并未发作,只笑问总兵这是何意?魏文正说看到贼人逃进柳府,要进府搜查。柳半城道,在下怎么说也是全城首富,你说搜便搜,若是搜不到该当如何?魏文正道,搜不到便搜不到,莫非你还想本官给你定个窝藏之罪?柳半城不怒反笑,道魏大人你好大的官威,你就不怕在下告上朝廷。魏文正道你敢?柳半城道你看我敢不敢?
一时剑拔弩张,杨管家和兵丁们面面相觑,莫敢吱声。
魏文正觉得被柳半城拦住颜面全无,下令硬搜,兵丁依命而行,忽听门外传来“十四王爷驾到”,众人呆了。
王爷看满院子人头攒动,问是在唱大戏吗,柳半城把来龙去脉一一禀明,王爷大怒,魏文正你可以啊,莫说半城乃全城首富,本王挚友,就算他只一介草民,你不问青红皂白,上来便搜,国家律法在你眼中怕是连儿戏都不如吧?
魏文正被王爷一顿训斥,心胆俱寒,大汗珠子啪啪往地上砸,忽然有人大呼:“找到了,贼人找到了。”
柳半城看去,两个兵丁押着一姑娘走了过来,竟是夏曦。
刚刚还抖如糠筛的魏文正跟被雷劈了一样,腰杆又挺了起来,横眉冷对柳半城,问他作何解释。
柳半城眼中慌乱一闪而过,反问魏文正要干嘛,搜不出人就拿他未婚妻充数吗?
此言一出,除了柳半城,全场震动。
魏文正问她是你妻子,胡说,她明明是个贼。
柳半城失笑说柳家资产何止千万,你有多珍贵的宝物要劳烦我老婆去偷?
王爷也摇头,连称不会,若说柳家偷鸡摸狗,连朝廷都不信,只是对柳半城突然多了个未婚妻颇为好奇。
柳半城说此女夏曦,前两日在街边见她卖身葬狗,一见钟情,又慨叹她心地善良,故有意龙凤呈祥,只是百姓婚嫁,小事一桩,不敢惊扰了王驾。
王爷怪柳半城不够意思,说此行原是来柳家提亲的,王妹对半城倾慕已久,本想结为秦晋之好,没想到他已有了心上人。
柳半城连呼罪过,说小弟身份低微哪敢攀龙附凤,如今跟夏曦好事在望,又不可能让郡主做小,只能多谢王爷一番美意了。
王爷跟柳半城已经谈到开多少席,上什么菜了,魏文正在旁边进退不得,一脸尬笑,王爷像是忽然想起,问你还不走,是打算让我贤弟给你下帖子喝喜酒吗?
魏文正道不敢,王爷道你不是不敢,是不配,半城娶亲,满朝文武得来多少,你区区一个总兵二品官,酒就别喝了,到时候维持秩序,保证来宾安全就行了。
兵丁散去,院子里空旷不少,柳半城请王爷进内堂详谈,杨管家与夏曦对望,表情都不怎么自然。
4
王爷走后,夏曦谢柳半城仗义相救,下辈子当牛做马也要报恩,柳半城道我这人急脾气,等不了这么久,就这辈子吧。
夏曦问如何报答,柳半城瞥她一眼道,嫁给我。夏曦说这个笑话一点也不好笑,柳半城道我谈生意的时候从不说笑。夏曦问什么生意,柳半城道只要你答应嫁到柳家,除了彩礼之外,再给你一箱金叶子,你不是很需要钱吗?
夏曦问柳半城怎么知道她需要钱,柳半城道你来我家偷钱,去魏文正府也是偷钱,千万不要说你是垂涎我俩的美色。夏曦白了他一眼道,你有钱就了不起,可以逼人以身相许,若是我不同意呢?柳半城道,你这是三个问题,我一个一个回答你,第一,有钱的确了不起,第二,以身相许,你想啥呢,你这种货色,休想我动你一根手指头,第三,由不得你不同意,你不答应我就送你见官。
夏曦看他一脸倨傲,悠然道,你不用唬我,我知道你现在骑虎难下,你已告诉王爷我是你没过门的妻子,不但断了王爷想跟你接亲的后路,其实也断了自己的后路,因为若是你我并未成亲就是欺瞒朝廷,要诛九族的。柳半城道,你果然不是一般的蟊贼,我还真是小看你了,如此说来,你是一定不愿嫁我的了。夏曦道,嫁,为什么不嫁?柳半城道,话都说到这步了你还嫁?夏曦道因为我真的很缺钱。
柳半城道,我能不能问你要这么多钱做什么?夏曦道,我答应嫁你,不代表你就能过问我的事。柳半城拊掌道,棒棒哒,你若是没点脾气也配不上我柳半城,不过,你既然嫁到柳家就要守柳家的规矩,也算是我不过问你私事的交换。夏曦道你真不愧是生意人,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柳半城露出一个欠怼的笑容道,我就当你夸我了,至于家规嘛,杨管家会告诉你的。
柳半城踏步而去,杨管家拿出本书,道,夏曦姑娘请看,这就是柳家家规。夏曦大骇,这么厚?杨管家道,其实没有很好,拢共才三百一十二条,请姑娘熟读,虽然不知道公子看上姑娘哪了,但隐约觉得姑娘是唯一能制住公子的人,实话实讲,您方才怼他怼的真过瘾啊。夏曦问,怎么,他对你很差吗?杨管家摇头,非也,公子对小人不知道多好,只是觉得他太孤单,若是有人跟他琴瑟和鸣真是再好不过。
夏曦看着门口,若有所思。
5
首富成亲,非比寻常,席开百桌,流水三日,柳半城的母亲笑的合不拢嘴,那算命先生竟然是夏曦的爹,狼吞虎咽,好不快活,非但没一点半仙的架子,装B界的脸也快被他给丢尽了。
风光再盛终究要归于平静,即便是首富之家过日子也离不开柴米油盐酱醋茶。
柳半城不愧是成大事的人,他想到王爷不甘心未能与他结亲,会派人偷看,又与夏曦有约在先,即便是洞房花烛当晚也不能留宿过夜,特意命人修条地道,表面上看是春宵一刻,其实在书房歇息,第二天一早再回到新房。
夏曦从小书读的不多,那三百一十二条家规一条没记住,只觉得那书拿来当枕头倒挺合适的,首富家的床也不一般,又大又软,一觉醒来,周身舒泰。
夏曦打了水正要洗脸,忽听一声怪响,转身一看,丫鬟小翠手中的铜盆落在地上,清水横流,小翠满眼惊惧,“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夏曦问怎么回事,小翠抽抽搭搭问夏曦自己是不是做错什么了,求夏曦别不要她,她娘生了重病,家里就靠自己在柳家当丫鬟的工钱给娘抓药看病,她有错会改,若是把她赶出柳家,她娘就活不成了。
夏曦听了心酸,道你并没做错什么。小翠问,那少奶奶为何要自己打水洗脸。夏曦问,不自己打水洗脸难道还要别人代劳么?小翠道柳府上下除了吃饭自己动手,哪怕穿衣服都由我们下人来服侍的。夏曦问这是什么道理,长此以往不怕手脚退化么?
话音未落,柳半城进来,问地上怎么回事,为何一片狼藉。小翠吓得不敢吱声,夏曦说是自己不小心把水盆打了。柳半城让小翠赶紧收拾,问夏曦刚刚说的退化是什么意思,夏曦照实直说,柳半城道,你若动手,那下人们做什么,他们没工作就没钱拿,你知道家里有多少人等他们去养,若都像你这么想,世道岂不乱了。夏曦觉得柳半城满嘴歪理,想反驳又不知如何开口,看着小翠匆匆忙碌的身影,只觉这滿府上下没一个正常。
在进柳府之前,夏曦不知道有钱人是可以随时听戏的,不但能听,还能唱,一帮人吹拉弹唱的伴奏,自己或浅吟低诉或意气风发地吼两嗓子实在是太过瘾了,只是没过两天就被柳半城给黑着脸叫停了。
柳半城说老夫人喜静,平素里念个经都唯恐声大了吓着菩萨,她倒好,每天叮咣五四的,活生生把老夫人从《静心咒》带到了《三家店》,夏曦说,要是真把老妇人吵着了我就去后院,反正你这府邸那么大,找个屋听戏应该很容易。柳半城说你是听不懂话吗,非要我把话说白。夏曦说,你又不是我们江湖中人,不说白的说什么黑话。柳半城道,你要我说的啊,你唱的太难听,我听着闹心。
作为江湖儿女,练功是夏曦的必修课,却不是抡锤弄棍的硬功,而是轻功暗器,不过没两天也被柳半城下了禁令,说飞檐走壁的容易吓着老夫人。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夏曦怒了,说动不动就你娘你娘,你娘宝男啊你。柳半城看她生气,也不着急,露出一个欠怼的微笑,道,你又不是真想嫁我,我也不是真的娶你,就算我是娘宝男,跟你有半锭银子关系?
他说的有理有据,一身正气,夏曦恨不得拿刀给他戳二十个小窟窿。
6
不让在家里就出去,可在外面夏曦也捷报频传。
一下说把偷老太太钱的贼给反扒了,还给人上了堂盗亦有道的课;一下说把正在街上调戏良家少女的城西季公子踢了个狗啃泥,一下又说见小混混在菜市场收保护费,跟人家打了起来,她倒是没受损伤,可混混们全被她打进了医馆,菜市场也差点给拆了。
外面的人都夸柳半城的这位新婚妻子侠肝义胆,果然有大家风范,只有他自己知道笑的有多么僵硬,多么敷衍。
柳半城回府后做了两件事,一是给人重新建了个菜市场,二是罚夏曦抄家规二十遍,他知道夏曦拿剑轻灵飘逸,拿笔重如千钧,这二十遍足够她老老实实在家不惹事了。
所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柳半城有张良计,夏曦有过墙梯,她拿了身柳半城的衣裳,女扮男装每天偷溜出去,打架嬉闹,好不快活,只是相比以往,低调许多,毕竟把柳半城气死就没人给她金叶子了。
7
这日,柳半城刚进府里,忽然见一个身影“嗖”地一下钻进夏曦房里,看样子似乎是个男人,心里咯噔一下,她再怎样任性妄为,也不会作出红杏出墙的事吧。
柳半城心中疑惑,推门进去,正看到夏曦拿件男人衣服,他怒气顿生,质问夏曦在做什么,夏曦淡定回答在补衣服,柳半城问给谁补衣服,夏曦道除了你这府中还有哪个男人的衣服能让我补,难道是给下人补吗?柳半城道笑话,我堂堂首富,哪来的破衣服,夏曦说你看。
柳半城看去,那的确是自己衣服,也确实破个大洞,竟想不起在哪弄破的,夏曦道,我虽然见你就烦,但好歹是你妻子,看你衣服破了,想拿来补一补,没想到竟受你这般责怪,算了,好心当做驴肝肺,你是首富,穿不了破衣服,扔了它吧。夏曦满目哀怨,柳半城哑口无言。
柳半城正寻思找个机会跟夏曦道歉,忽听外面脚步声声,出门看去,又是魏文正,眉头一皱,问魏大人前来,所谓何事,莫非又来我府里捉贼?魏文正看到柳半城,脸上变颜变色,有些尴尬,说倒不是捉贼,而是小女比武招亲,有人打赢了却当场反悔,不愿迎娶,争执间像是逃进了府中。柳半城失笑,魏大人跟柳府的感情还真深厚,什么好事都能想到寒舍,你既然说是为女招亲,应该是个男的,杨管家,把家丁们都叫来,给魏大人过目。魏文正一听,脸色发青,连连摆手,兴许是本官看错了,我们再去别处找找,不用麻烦柳公子了。
魏文正说的客气,好在柳半城也不是个小肚鸡肠的人,笑脸殷殷把魏文正送了出去。
晚上,柳半城喝了两杯,正要休息,忽见窗外影影绰绰,柳半城问什么人。有人答,是我。柳半城听出是夏曦声音,问,在外面鬼鬼祟干嘛?夏曦推门进来,有些事想跟你说,又怕你睡了,所以一直在门外徘徊。柳半城道,深更半夜所谓何事,莫不是想要本公子贞操。夏曦被他憋的说不出话来,良久,夸了他一句臭流氓。
柳半城看夏曦脸红过腮,煞是好看。夏曦道,深夜造访是想跟你辞行。柳半城惊奇,我最近可没招你,你又打算作啥妖?夏曦道,与你无关,是我闯下大祸,非走不可,不然会连累到你。柳半城道你爱闯祸全城皆知,说吧,又把谁揍了,得赔多少?夏曦道,这次得罪的是魏文正。柳半城道,你把总兵府拆了?夏曦道,我心里都快难受死了,你能不说笑了吗?柳半城忽然看着夏曦,满脸温柔道,你说吧。
夏曦说这段时间经常穿着柳半城的衣服扮成男人在外玩耍,两天前看到总兵府比武招亲,想着要不是魏文正去柳府捉贼,自己也不会莫名其妙就嫁了,寻思着去给他捣捣乱。夏曦知道自己武功打不过魏文正,就打算在他茶里下药,让他到时候拉的腿脚发软,站都站不住,看他还怎么打。
夏曦身轻如燕,身手利索,本来一切进展的相当顺利,哪知要走的时候魏文正忽然进来,夏曦赶紧跃上房梁躲了起来,竟然让她听到一个惊天秘密。
柳半城问什么秘密,夏曦道魏文正想造反,柳半城道你怕我怪你溜出去玩也不用编这种瞎话,他区区一个总兵凭什么,你要说王爷我还能信。夏曦道我没奢望你信,只是不想走得不明不白。柳半城道你说他想造反,可有同党或者计划?夏曦道,魏文正是真的厉害,我才听了两句就被他发现,好不容易才跑出来。柳半城道,魏文正没看到你的样子?夏曦道,我蒙着脸,应该没有。
柳半城道,那你不跟我说,还敢跑去跟人打擂?夏曦道,我也是想知道魏文正到底能不能认出我?柳半城道,那认出了没有?夏曦道,我下的药很有效,他也的确被我打败了,只是在宣布我获胜的时候,他忽然在我耳边低语了一句,说我看起来很像一个人。我心里一慌就说想起家中还有急事,仓皇开溜,没想到还是被他跟了过来。
柳半城道你的意思他认出你是那晚偷听的人,也怀疑你是柳府的人,只是不一定想到你是个女人,更不会想到你是我的妻子。夏曦道差不多是这样,不过他既然起了疑心,想查清楚应该不难,我闯的祸不能让你来承担。柳半城道,你既然是我妻子,又何分彼此呢?夏曦道,你我之间,不作数的,是假的,我只是为了那箱金叶子。柳半城道,真的吗?夏曦忽然不说话了,看着柳半城,半晌,重重地点了点头。
柳半城道,我有个办法,非但不用你走,还能让魏文正栽个跟头。夏曦道,你不用宽慰我,事到如今,我已认命。柳半城道,你的确应该认命,嫁给我这样帅气多金又头脑聪明的人真是你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夏曦吐了下舌头,作出呕吐表情。柳半城摆摆手,你先别急着夸我,等我说完,若魏文正真像你说的那样,那就赶紧上报朝廷,待朝廷查明之后,自有定论。夏曦道我又不认识朝廷中人。柳半城道,你四不四傻,这不有我呢吗,瞧好吧,让他狗日的欺负我媳妇儿,看我不在十四王爷面前削他胡子。
8
柳半城从王府回来的时候满面带笑,说王爷听后眼都直了,连说好几遍大胆逆贼,朝廷对他不薄,居然敢密谋造反,这是要学后周赵匡胤吗?
夏曦问,那王爷有没有说会怎么做?柳半城道,造反是滔天死罪,王爷也不能凭我一面之词就捉了魏文正,他让我回来等信,静候佳音。夏曦道,我也只是一面之词,你凭什么愿意信我?柳半城道,因为你是我媳妇儿,首富媳妇说的话,岂能有假?夏曦平常看他不可一世的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现在看去,却是又好笑又有些感动。
说让等信,那就等吧,谁知没等到魏文正被捉的消息,却等来了魏文正率领大队人马前来捉拿江洋大盗柳半城。
那日柳家大乱,老夫人当场昏了过去,柳半城新婚妻子夏曦连带一箱金叶子不知所踪,下人们四下逃离,只管家杨拜越站在空无一人的柳家大宅,无语凝噎。
柳半城从未来过天牢,相比惶恐,他更多的是好奇,大概是多年来的商海搏杀早已对任何状况见怪不怪,又大概是像他这种人泰山崩于前而面不变色是早就养成的习惯。
不过有的人就没他那么淡定了,魏文正走到他面前,一脸得意,“这种地方,柳公子不太习惯吧?”
“嗯,本来还挺好的,你来了反而不习惯了。”
“柳半城你什么意思?”
“没啥,魏大人你是来审我的吗,要是就快点,要不是我想歇息了,毕竟从家到这,舟车劳顿,挺累的。”
“柳半城你不要得意,本官已从你家中搜出不少赃物,江洋大盗的罪名你是妥妥的了,怪不得你年纪轻轻,家资巨丰,所犯的其他罪过,本官希望你能从实招来。”
“魏大人还想知道什么,或者说魏大人想往我头上安什么罪名,请随便。”
“柳半城,你。”魏文正忍不住要拔刀,牢中守卫急忙冲来,跟他耳语几句,魏文正才悻然作罢,临走前咬牙切齿指着柳半城,“本官看你能狂妄到几时。”
“估计也没多久,大概也就是当王爷得知魏大人所作所为的那天吧。”
魏文正本来满面愠色,听柳半城提起王爷,竟然起了微笑。
柳半城被捕第二日,城门楼子上贴出告示:江洋大盗柳半城,杀人放火,打家劫舍,罪恶滔滔,罄竹难书,不杀不足以平民愤,三日后于菜市口,斩立决,监斩官:总兵魏文正。
那天城门楼下围了很多人,所有人看过告示之后都慨叹惋惜,几乎所有人都在说柳公子这么好的人怎么会是江洋大盗,不知是得罪了谁落到这个下场,真是好人没好报。
众人边看边议论,有的说要上报朝廷,不能让柳公子枉死;有的说,柳公子最爱吃我店里的桂花鸭,行刑那天我一定得喂他吃两口;还有的说,要不找几个绿林好汉去劫法场吧。
百姓们说的吐沫横飞,浑身是劲,只一个人,身披斗篷,草帽遮面,远远地看着告示,不发一言。
9
三日后,云堆雾绕,烟尘弥散。
柳半城出现的时候,刑场已围满了人。
三日时间不长,杀头的恐惧却足以把一个人折磨的不成人样,好在柳半城向来不是个按套路出牌的人,与进天牢之前相比,他清瘦隽永,似乎精神更胜从前。
百姓们骚乱起来,有的大喊“柳公子你是冤枉的啊”,有的喊“柳公子,我带了您最喜欢的吃食,您停停步,用一口吧”,还有的喊“公子,我没敢给老夫人说,一个人来送您来了,您别怪我。”
柳半城侧目,杨管家身子颤动,已哭的不成样子,忽然,各个方向传来“公子,我没敢跟老夫人说,一个人来送您来了,您别见怪。”
原来,那四散逃离的丫鬟、家丁们竟都来送他来了。
柳半城眼眶湿润,却面带微笑,他手被绑住,只能微微颔首,“谢谢大家,让各位费心了。”
监斩台上,魏文正看百姓情绪激昂,唯恐出了乱子,吩咐刽子手赶紧行刑。
刽子手摘掉柳半城的犯由牌,低声道:“柳公子,得罪了。”
柳半城点点头,微笑道:“辛苦,辛苦。”
刽子手一口老酒喷在鬼头刀上,日光粼粼,酒意下沉,百姓眼含热泪,唏嘘好人命短,刽子手扬刀怒吼,一招砍下,忽听“刀下留人。”
放眼看去,十四王爷率人前来,百姓纷纷鼓掌,魏文正匆忙迎接,柳半城身躯一震。
十四王爷走到柳半城面前,满目柔善:“贤弟,你怎会弄成这个样子?”
“王爷,您相信半城是大奸大恶之人?”
“本王对你的人品从不怀疑,只是证据确凿,天子犯法尚与庶民同罪,你可知本王有多么痛心?”
柳半城抬眼看去,王爷脸上竟没一丝悲伤之色,惊讶道:“王爷,你?”
王爷见柳半城看向他,微微一笑:“本王前来,既是送你,也是想让你走个明白,你以为这魏文正有多大的能耐敢谋朝篡位?主要是本王觉得这天下改易主了,其实这皇位本就应该是本王的,只是太上皇他糊涂,信了奸臣的谗言,才没立本王为太子,不过,一切都不重要了,本王多年来招兵买马,苦心孤诣,本来还想邀你加入,若是你当初答应做郡马爷的话,你跟魏文正,一个拥财,一个掌兵,定会成为开国功臣,只可惜你不识抬举,居然拿一个江湖骗子的女儿敷衍本王,幸好老天有眼,她无意中撞见了魏文正的秘密,告诉了你,而你又恰好告诉了本王,你有今天的结局到底是该关你那个一走了之的娇妻还是怪你自己呢?黄泉路长,好好思量。”
王爷说完,不再理会柳半城,给了魏文正一个眼色,魏文正吩咐刽子手继续行刑。
百姓看王爷并无要放柳半城的意思,群起激昂,刽子手又喝了口酒,鬼头刀闪,斩向柳半城头颈。
这次再没人出现也再没人高喊“刀下留人”,柳半城面沉如霜,百姓以手遮面。
刀刃接近柳半城的瞬间,一袭暗器破空之声传来,鬼头刀断成两截,从柳半城脖颈擦了过去。
有黑衣蒙面人跃上半空,魏文正早有防备,微微一笑,兵丁分列柳半城两侧,拔刀以待,黑衣人似乎未带兵刃,双手一扬,暗器迸出,兵丁倒地,却马上又再涌出一拨,黑衣人身上暗器有尽,兵丁却仿似无穷,再加上有了防备之后,黑衣人辗转腾挪,已讨不到半点便宜,反倒渐渐被兵丁给围了起来。
王爷本来面带忧色,眼见局势逆转,喜上眉梢,跟魏文正道,让兵丁们勿尽全力,要留活口。
魏文正刚刚传话下去,忽听西北方向轰隆巨响,魏文正面色一怔,似若有所思。
王爷问怎么回事,谁点的炮仗?
魏文正道属下这就派人打探。
探马刚离开刑场,东北方向又响声雷动,这下不等王爷发话,魏文正再也按捺不住,抓起身边一名兵丁,睚眦欲裂,“赶紧去给老子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兵丁吓得当场没尿裤子,躬身领命,屁滚尿流的冲东北方向踏马而去。
魏文正心烦意乱,王爷也忽然觉得心绪不宁,看着杀成一片的刑场,王爷开口道:“魏大人,你是否还记得今日任务?”
“属下没忘,今日午时三刻,监斩要犯柳半城。”
“时辰已过,还不动手,等什么呢?”
“王爷您看到了,有人想劫法场。”
“是吗,本王怎么看到的是两方缠斗,无人去顾及案犯?”
“王爷说的极是,是下官疏忽了。”
刽子手鬼头刀断,那刀跟了他三十多年,伤心地不能自已,魏文正索性直接安排副将去斩柳半城,黑衣人看副将一步步行至柳半城身边,想去营救,又被兵丁缠住,情急之下,双手一扬,众人大喊“有暗器”,哪知这次的暗器非但不是乌黑丑陋,反而澄黄锃亮,竟是一片片金叶子。
那金叶子不往兵丁们身上打,反而往柳半城头上撒去,百姓看到,眼都直了,如潮水一般,涌上断头台,纷纷去捡,兵丁们非但控制不住,甚至也跟着去捡,一时间,所有人低头弓腰,连挤带强,竟然没人再理会黑衣人,更不用说柳半城。
魏文正看此乱象,气不打一处来,一刀将身边捡钱兵丁的脑袋砍了下来,正欲向前再砍,有兵来报,西北火药库被炸,魏文正觉得有些眩晕,没等站稳,又有兵来报,东北粮草库被烧。
魏文正忽然觉得眼前一黑,一头栽倒,落地前,似乎看到百姓和兵丁们在笑,又似乎听到王爷要策马扬刀。
对了,柳半城呢,柳半城到哪里去了?
10
京师重地,一天之内,附近居然又是爆炸又起大火,皇上听报,龙颜震怒,下令彻查。
皇上安排的事,下面的人当然要当回事,那就查吧,说是几个孩子放鞭炮玩,谁也没想到这附近居然有粮草库和军火库,这也不是朝廷安置的啊。
既然不是朝廷安置的,那就接着查查是谁的主意,一查,查到了总兵魏文正,魏文正相当够义气,还没进去就把十四王爷给咬出来了,然后这罪名就凿实了,好在王爷跟皇上有亲戚,否则的话诛九族是没跑了。
柳半城再出现的时候是在皇宫大殿内跪着领赏,皇上夸他忠心护国,商界楷模,赏了多少东西就不说了,反正转手就给了夏曦。
他终于知道夏曦为什么那么需要钱了,因为她跟她那个赛半仙的爹收养了不少孤儿,那些孤儿有的父母双亡,有的身有残疾被父母遗弃,还有的因为是个女孩就被扔在路边,其实这还算命好的,命不好的就直接被父母给扔马桶里溺死了。
夏曦其实也是被遗弃的孩子,被赛半仙给捡回来当闺女养,所以她们爷俩教孩子们功夫和做人的道理,孩子们叫赛半仙爷爷,叫夏曦阿娘,虽然夏曦说过不下一百次让他们叫姐姐,可孩子们就是不听呢。
夏曦嫁给了柳半城,柳半城自然就是孩子们的阿爹,听闻阿爹有难,孩子们都很是自告奋勇,相信十四王爷和魏文正知道自己一世英名毁在几个还流着大清鼻涕的孩子手里,不知会作何感想呢。
总之,故事的最后,该杀头的杀头,该流放的流放,该赏赐的赏赐,该买糖的买糖。
新的孤儿院落成,所有人都很兴奋,除了柳半城。因为他在想,夏曦要照顾这么多孩子,会不会没时间要孩子,甚至,有没有可能还跟以前一样,不让自己进房。
真是太可怕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