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晨睁开眼，在新的一天里迎接他的仍然是淅沥沥的雨。

他从小到大，从幼儿园到大学然后工作，都在这个城市，就算偶尔到别的城市逛逛，最长也不超过俩月。

这是个一直下雨的城市。不是大雨就是小雨，雨点络绎不绝，雨丝绵密细长。天与地之间永远灰蒙蒙。

莫晨坚信正是这样一个城市造就了他的内向。无论上学还是工作，他都很少说话，默默隐埋在人群里，甚至大学时候转专业，老师和同学对他都毫无印象。莫晨潜意识里也害怕与不熟悉的人打交道。每次电话响起他都有撞墙去死的冲动。后来莫晨在网上看到这是一种症状，叫“社恐”。

大学毕业后，莫晨选择了一个只需要动手，不怎么需要说话的工作。客户叫到，他就上门，安装，维修。由于绝大部分人都是工作日上班，周末便成了莫晨的工作日。他周末从早到晚都穿着雨衣骑着小电动在城市里穿梭，随后带起一串水花。

不和人交流，不会憋死吗？其实莫晨还有个秘密基地，那就是网游。从端游，页游，再到现在的手游，莫晨都非常热衷。而且他一旦玩上了，就会对该游戏从一而终，还有过玩到最后全区只剩他一个活人的情况。在漫无止境的阴湿雨天里，网游成了他与外界的唯一桥梁，精神世界的巨大支柱。

最近，他甚至在手游里谈起了恋爱，结了婚。每天下班，他都逼不急待地登上游戏，跟他的“娘子”卿卿我我。据他所知，娘子就在另一个省内城市念书，才刚20岁。

没错，莫晨已经是将近三十的大龄未婚男青年。作为家中独子，他必须尽早履行传宗接代的责任。

从没在现实里谈过恋爱的他，开始对娘子抱有更大的期待。

于是在这个细雨朦胧的早晨，莫晨决定去娘子所在的城市，奔现！

查了一下，没有直达的铁路，只能坐汽车去。墨尘怀着虔诚的心情，坐上了开往另一个城市的汽车。上一次离开这个城市的时刻，距离现在应该有五六年了吧。

沿途雨点愈渐稀少，空气也干爽起来。莫晨整个人异常地意气风发，看着天上久违的明晃晃的太阳，竟有飘飘欲仙之感。

快到终点车站了，按照约定，娘子会在这里接他。莫晨又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

下车四处张望，拿起电话，小心翼翼地拨通娘子的号码，传来一个细小的女声，“喂，莫晨你到了吗？”

莫晨结结巴巴：“嗯……嗯，我到了，没……没看到你。”

这时，出口处站着的一个拿着手机的娇小女生对他挥了挥手。

“我就在这里呀。”电话里同时回应他。

莫晨眯起眼睛打量这个女生。齐刘海，及肩长发，虽然眼睛不大但胜在笑容甜美，衣着打扮透出浓浓的学生气。我不求大美女，只求知心人，容貌过得去就好，莫晨心想。

接下来的时光莫晨过得非常快活。没有烦人的雨天，活动也丰富多彩起来。他们一起爬山，逛街，打游戏。莫晨从未如此满足过。他终于体会到陪伴的幸福。

因为要赶回去上班，莫晨跟她约好下次见面的时间，便匆匆踏上归途。天空重新飘下雨滴，可莫晨的心晴空万里。

接下来一个礼拜，莫晨度日如年，每天对着雨天发呆。他想，下次见面要送娘子一些精心准备的东西才显得有诚意。还不能穿的像上次一样随便，最好能显高显壮。

游戏里面莫晨也没有懈怠，每天跟娘子一起把所有任务都清掉，晚上睡觉也要挂着不下线。他还时不时让全区飘起花雨，告诉世人他俩美好的爱情。

快乐总是非常短暂。在临近他们约定见面时间的一天晚上，娘子突然对莫晨提出分手。

莫晨非常伤心，他追问娘子到底是哪方面出了问题。娘子沉默不语，最后只说了一句“我不喜欢下雨。”

从此，游戏里娘子的头像只剩下灰色。莫晨尝试过打电话，都是无人接听。

莫晨失落又无聊地玩了几天，还是选择了弃游。

他尝试着投入到新游戏里面，例如最近很火的农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打上铂金，却没有丝毫成就感。

也许这就是所谓的“春风十里不如你”了吧。

莫晨回想起她和娘子见面那天，是他接近三十年的生命里为数不多的晴天之一。春风拂来，少女笑得单纯又灿烂。从未有过女生这样对他笑过。这个笑容，成为莫晨对娘子最大的滤镜。无论她在做什么，即使隔着手机，隔着茫茫无际的大雨，隔着绵绵不断地细雨，莫晨都能在心里把她描绘成那个清爽的模样。

莫晨默默地把卸载的游戏又装了回来，上线的时候，发现娘子的头像是彩色的。

他很想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最终还是只打了一句，“去离婚吧”。

对面很爽快地回答，“好的”。

窗外正是瓢泼大雨，不停击打窗户，发出滴滴答答的声响。

游戏里的城市，竟然也在下着雨。

桥上的书生，手里的伞开开合合。

雨滴落在三生石上，溅出一圈圈水花。

莫晨按下离婚键，他觉得他再也离开不了这个城市了。

也许心里下着雨的人，永远都到达不了有阳光的地方吧。莫晨叹气，然后在游戏里刷了一个喇叭：“求对象，不介意下雨者可奔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