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爱吃柿子,但会在窗台上晒柿子。眼见着青黄的表皮一天天泛出彤红,像拥有一棵自己的柿子树。
说起晒柿子这事,特别偶然。
一年,妈不知打哪儿拿来几个野柿子。
我说:不爱吃,再说青的怎么吃?
妈说:放在窗台上烘烘,太阳晒,凉风吹,烘一阵子就变红了。
烘……烘?
不知别人有没有这种体验,反正我经常有种瞬间被某个字或某个字的特殊语境冲撞到的错觉。比如妈无意间贡献的“烘”。烘!当时我感觉这个字不是从她嘴里说出来的,而是从大风里斜刮过来的,“轰”的一声,柿子似地砸在我脑门上,不偏不倚,汁水淋漓,说不出的上头。
后来我想,那就烘着吧,当自己开了个作坊,阳光和风又不收钱,不吃亏。
妈果然有经验。不多久,窗台上列队军训的几个愣头青,就被免费烘焙师调教的橘红锃亮的,颇有些刘禹锡笔下“晚带日光悬”的意思,摆出一副舍我其谁要上天当太阳的高调姿态。但我觉得它们过于骄傲锐气了,太张扬,不低调,我想无视它们都不行,于是生出一种必须找人给它们好好上一课的高尚使命感。
我发语音跟妈说:柿子烘熟咯,红亮红亮的,你来把它们……吃掉啊?
妈利落的回了一条:熟啦,你先弄俩柿子喝喝吧。
喝,什么,喝??
完了,刚“烘”过,这个“喝”又上头了。有种铺天盖地下柿子雨还找不到地方躲的错觉。那次在试着喝了一个柿子的同时,我反思了一下,让我上头的究竟是柿子,还是一种发音,还是我妈别致的语词习惯?
后来我觉得,三者合作发力让我最上头。
是不是迷恋上头的感觉?反正从那时起,每年秋天我都会不由自主地晒点柿子,会故意跟母亲提起,听她说“烘柿子”、“喝柿子”。
一次闲聊,从不食柿子的弟弟描述起前年在杭州看父母“喝柿子”时的开心情景,一脸从心底溢出的烂漫幸福,竟然带着一种微醺的容光。
看着他,我恍然大悟——那让人上头的本质并不是别的什么——那是一种链接与温情。一种对自然对传统的链接,对收获对亲人的朴素的温情!
日短天寒,秋深霜严。当天空渐渐凝结成大家嘴里哈着气的白,大地上,一个小小柿子泛着溶溶的橘红的暖光,映着亲人满足的笑脸……想想这种情景,何止是上头,分明让人上瘾,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