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情小说阿莲
作者:
打工皇帝
黎明前的黑暗笼罩着大地,九龙山下的村民们还正处在酣梦当中,但在那条宁静的乡间小路上,此刻却匆匆的行走着两个人。一个是彪形大汉,肩上扛着个行李包,嘴里还叼着一支自制卷烟。在这夜色之中,只有那忽明忽暗的卷烟头在散发着一点点微光,指引着大汉前行的方向。大汉身后,紧跟着一个妙龄少女,她徒手提着一个塑料袋,袋子里装着一些随身用品。随着少女前行的脚步,手提袋发出了咯吱咯吱的声响,打破了夜的寂静。此二人不是别人,正是阿莲和她的父亲张天虎。
自从过完年后,张天虎便不在把务农当回事了,而是一门心思的扑在了赌桌上。他隔三差五的就和曾经的几个赌徒厮混在了一起。凡是听到附近村庄谁家有丧事,他都要穿着他的那件破棉袄去给死者守灵。借着守灵的名义聚众赌博。在赌桌上,他除了认识以前催债的几个賭友外,最近又新认识了九龙镇上的魏三胖,而且两人打得火热,有种相见恨晚之意。他只知此人出手大方,豪爽仗义。殊不知魏三胖是街头混混,日日游手好闲,专干些投机取巧,坑蒙拐骗之事。魏三胖一眼看到张天虎,就认定他是那种外强中干,头脑简单的农村憨货,有意与之结交,好从中榨取油水。魏三胖起初很是大方,在赌桌上,只要张天虎输了钱,他都会借一些让他捞本。并怂恿他说:“张哥,十宝八宝,不如一宝捞本,胆子放大心放宽,输了有兄弟担保呢。”久而久之,张天虎便欠下了魏三胖的几百元。魏三胖不急不躁,看着嗜赌如命,不见黄河心不甘的张天虎。早就把心中的如意算盘拨了一遍又一遍。他依旧和颜悦色假装关切的对张天虎说:“张哥,你最近手气不是太好哇,输了几个小钱,不如改天我约你,咱们搞个大点的吧?”张天虎最近鬼迷心窍,总感觉自己快时来运转了,一心想打一把翻身仗,便不假思索的答应了下来。
转眼四月八到了,九龙镇一年一度的庙会拉开了帷幕,四面八方的乡人纷纷前来凑热闹。魏三胖借庙会之机,邀请来了外地赌徒黑秃子。黑秃子人高马大,圆头宽脸上镶嵌着一双老鼠眼。眼里时时透着一股诡异之光。鼠目之上,顺着额头,留有一道三寸长的刀疤,让人看了不寒而栗。黑秃子是远近闻名的江湖人物,以前在兰州货运部混过,打架斗殴抢地盘,敲诈勒索,坑蒙拐骗,样样精通。而且手段残忍,无所不用其极。魏三胖早就和黑秃子称兄道弟,同流合污的干过好多坏事了。今天,他俩又相约到了一起。两人密谋了一阵之后,魏三胖就在后院的暗室之中布好了赌局。
庙会场上人山人海,魏三胖满面堆笑,热情邀请着昔日的每一位賭友到家中做客,这其中也邀请到了张天虎。大家说说笑笑,纷纷来到魏三胖家的前庭院里。黑秃子等人早就煮好了茶,温好了酒。大家兄长弟短,彼此打着招呼。浅饮三杯清茶后,魏三胖又端来几个硬菜,然后给在场的每一位客人都一一热情敬酒,气氛搞得分外活跃。
待到酒足饭饱,黑秃子朝着魏三胖突然开口了:“我说兄弟,常言说好酒的不入茶店,好赌的心平无怨。今天真是有缘,见到了这么多同道中的朋友。现在吃也吃了,喝也喝了,接下来是不是该玩两把了?”魏三胖一看时机成熟,满面堆笑的说:“大家远道而来,兄弟我必须得尽地主之谊,今天一定要吃好喝好。难得黑哥有雅兴,既然提议要玩两把,那大家想玩的就随我到后屋去,不想玩的可以继续留在这里喝茶聊天。但有一条,我必须有言在先申明一下,在场的各位,不管玩与不玩,都必须遵守江湖规矩,游戏不结束,我们人不散。”话毕,便顺手锁上了大门,然后回头领着众人去了里屋。
张天虎喝了茶,吃了酒,忽然觉得自己腰杆硬了,胆量也大了,跟着大家进了后院的暗室之中,挺胸坐在了赌桌旁。桌子是一张八仙桌,被人擦拭的油光水滑。本来这桌子在魏三胖父亲的手上是一件贵重物品,一直都摆在上厅房里支撑着门面。逢年过节时,摆些香炉贡器,瓜果梨桃什么的,祭奠一下祖宗。古人云“祖先虽远,祭祀不能不诚”。然如今,魏三胖当家,八仙桌便沦落成了赌桌。真有点愧对列祖列宗的感觉。但在赌徒的眼里,只有八仙桌上花花绿绿的钞票才是他们的最爱,其他一概不论。
起初,魏三胖当庄,张天虎很快就把昔日输掉的钱捞回来了。他心花怒放,本想着先把借魏三胖的几百元钱还了,免得让兄弟瞧不起。但继而一想,难得今天手气这么好,倒不如加大赌注,多赢几把,彻底打一把翻身仗,那往后的日子肯定就好过了。当他这样想的时候,桌上的赌注便一个个都大了起来。
这时候,黑秃子出场了,他让魏三胖只负责给在场的每一位兄弟拨款放账,坐收渔利。自己則摔开膀子,当起了庄主,只见他先将两颗骰子放在嘴里吹了几口气,然后扣进了桌上的碗碟里,顺势将碗碟抓起,开始左右摇摆,上下翻滚。起初像孙悟空脚踩的筋斗云,来来回回,飘忽不定。最后又像如来神掌,用足了千钧之力,“啪“的一声,将碗碟拍在了桌子上。紧接着招呼大家里单外双,尽快下注。整套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一看就是赌博界的天花板。看得张天虎目瞪口呆,丢失了灵感。不到一袋烟的功夫,赢到手的钱又像秋风吹落叶般的飘入了别人的怀抱。紧接着他就输光了老本,心里着实不甘,就又开口向魏三胖借钱。从几百到一千,从一千到两千………
这场豪赌,从下午一直持续到次日临晨。赌徒们个个都熬红了眼,但赢了钱和输了钱的人,精神状态是截然不同的。那些有说有笑,满面红光的人肯定是赢家。尤其魏三胖和黑秃子,此二人此刻比谁都高兴。而那些垂头丧气,闷声不响的人一定是输了钱了。当魏三胖总结完借款记录时,大家便一一过目。账面上张天虎成了最大的袁大头,总共借款四千八。这可是笔大数目啊,在当下的农村,娶个媳妇的财礼钱也不过这么多。魏三胖看着萎靡不振的张天虎开口道:“张哥,不好意思,你昨晚借的全是黑哥的钱,黑哥的钱当然黑哥说了算。”话毕,将头望向了黑秃子。张天虎也露出一副可怜相,等待着黑秃子发话。黑秃子坐在庄主之位,翘着二郎腿,慢悠悠的点燃一支香烟,吐出几个烟圈之后说“都是兄弟,我也不过份为难大家,一月之后,统一还钱。逾期不还,利息翻倍。谁要是坏了规矩,休怪我翻脸无情。”话毕,催促大家签字画押,然后分道扬镳,各回各家。
张天虎回到家后,身子像一根霜打的茄子,蔫头巴脑的倒在了炕头上。鞋也没脱便昏昏然睡了过去。
日落西山,尕莲和母亲从地里回来,看着酣睡如猪的张天虎,心里都有一股说不出的滋味。大莲前年就远嫁他乡了,好久没有回来过。二莲一开春也出门打工了,家里只有她娘俩在忙天忙地,而作为一家之主的张天虎,在她娘俩眼里,和猪圈里的那头猪没什么区别。除了端吃端喝,再指望不上任何事情。此刻,她俩和往常一样,没有多说什么,开始张罗着生火做饭。等饭做好后,尕莲妈才叫醒了死猪般的张天虎。他慢腾腾的爬起来,端起粗瓷大碗,闷声不响的狂啖了起来。饥肠辘辘的他此刻才体会到了家的温暖,饭菜的香甜。看着贤惠的媳妇和懂事的女儿,心里的愧疚感便油然而生。后悔自己赌性不改,才带来了如今窘迫的日子。面对欠下的巨额赌债,真不知道该如何偿还。回想最近自己和魏三胖的往来以及昨夜的赌局。恍然明白自己就是傻子,笨蛋。明知道人家下好了套,自己还伸长了脖子往里钻,岂不是自寻死路。然而,世上没有后悔药可买,欠下的赌债总是要还的。
端午过后,离还钱的日子便越来越近了,张天虎如坐针毡,不知如何是好。最后,他实在没辙了,只好又硬着头皮跑去和魏三胖商量,恳请他给黑秃子说说好话,看能不能将还钱的日子往后拖一拖。谁知魏三胖双手一摊,白眼往上一翻,冷冰冰的说“张哥,你也知道,黑哥人家是江湖人物,从来都说一不二,白纸黑字上面说定的事,你让我怎么开口?”
张天虎苦苦央求道:“兄弟,哥该想的办法都想了,现在实在没招了,看在咋两关系铁的份上,你给哥出出主意吧?”
魏三胖假装为难的说:“张哥呀,你要是实在拿不出钱,那唯一的办法就是拿值钱的东西抵债了。”
“拿啥抵债呀?我现在都穷的叮当响了。”张天虎苦着脸回应着。
“拿啥抵债?”魏三胖假装思索的说:“我听说黑哥有个朋友家里需要一个保姆,前一阵子让我找一个呢,一直没有合适的,你要能安排一个的话,那赌债的事就好说了。”
张天虎仿佛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连忙张嘴说“找保姆还不容易,我家尕莲在家没事做,不知人家能看上不?”
魏三胖看到鱼已上钩,心里便乐开了花,但他故作神秘的说:“只要你能定下来,黑哥那边我替你美言几句。应该会问题不大。这可是目前唯一能想到的办法。”
张天虎也怕错过这唯一的办法,便拍着胸脯说:“只要兄弟将此事说成,我家尕莲随时都可以走。”
魏三胖开心的点了点头,让张天虎回去准备准备,等待他的好消息。
张天虎回到家,开心的给尕莲妈说:“我托人给尕莲找了个当保姆的活,我答应人家了,这一两天就得走起,要不然,去晚了人家就另外招到人了。”尕莲妈虽然心有不舍,但家里实在太困难了,让尕莲出去打工,总比在家受困强,好歹孩子能吃好穿好。于是,赶忙给尕莲准备起了离家的行囊。
两天后,魏三胖带来了好消息,告诉张天虎:“黑哥说了,明天就接孩子去当保姆,每月工资是二百,两年后就可以回家了,到时候你的赌债也不用还了,岂不是两全其美。”张天虎也很开心,这些天压在身上的石头终于落地了,感觉浑身也轻松了。只是他不敢告诉尕莲娘俩,女儿去当保姆是为自己还债的。而且一去就是两年。
拂晓,一辆红色夏利停靠在了九龙镇的街心花园旁边,车身不停的打着双闪,仿佛一双眼睛,正在窥探着人世间的一慕黑暗。当张天虎领着尕莲从远处匆匆走来时,车上的司机下来急忙向他招手。来到车旁,司机连忙接过行李,放在了后备箱里,然后回头说:“黑哥今天有急事,催促要早走,赶快让孩子上车吧。”这位司机张天虎很面熟,因为那天在魏三胖家的赌局上碰过面,但仅仅只是一面之缘,有些话也不方便直说。
张天虎拉开车门,让尕莲坐上了车,还未等他多说一句告别的话,司机便一脚油门,扬长而去了。此刻,他的身体像被掏空了一样,瘫软的坐在了街心花园旁的石阶上,将头耷拉在裤裆里,久久没有抬起。猛然一声嚎吼,扯破了黎明前的最后一丝黑暗,他的良心仿佛有所发现,然一切都悔之晚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