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两天梦见一个胖女孩在海边吃粽子。

糯糯的黍米粽，伴着咸咸的东南风，唇齿间香甜缠绵，整夜整夜地忘乎所以。

和这个挠人心痒的梦纠缠了两天，最终还是忍不住怂恿婆婆跟我一起包粽子，而且为了尽可能地还原梦中的感觉，不能用糯米，得用大黄米才行。

我在朋友圈晒出刚出锅的粽子，有朋友回复：哈哈，粽子是糯米包的啊，你这是什么鬼？能吃吗？

我顿感羞愧，原来我有那么多“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朋友，而且还在朋友圈里大言不惭地嘲笑我，简直是在逼我科普——“五谷”中最初无稻，因此，麻、黍、稷、麦、菽才是古人所说的“五谷” ，其中“黍”就是我心心念念的黄米，大黄米比黄小米略大，略粘，略黄，更适合包粽子或做糕点。当然，现在人们说到“五谷”一般就是泛指各种粮食类作物了。

当我咬下第一口粽子，一股咸湿的海浪味扑面而来，那不是闽南的海，它更陌生、更远、更靠近赤道。我渐渐看清那个胖女孩的脸，长得像镜中的我，她大口大口地嚼着粽子，贪婪不止。

我倏地想起这股海浪的气味，来自大三留学那年。

岘港是越南中南部的一个直辖市，人们都说这个南海边的城市很美很现代，我们怀着美好的憧憬，却在这里度过了混账的一年。那段时间，唯一一件让我在痛苦中得到快乐的事，就是减掉了25斤肥肉，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撕掉身上的胖子标签。

苦尽甘来，扬眉吐气。

2012春节，对外越南语班的同学几乎都回国过年了。我和同寝室的小晴为了节省路费选择留下来，并且规划了一条从岘港通往越南南部的旅游路线。一路上，小晴对美食浅尝辄止，我则将大吃大喝执行到底。旅游结束后，还有两天就是除夕，我正逛着豆瓣，一则很励志的帖子差点没闪瞎了我的眼睛——《“辟谷”21天，暴瘦25斤！》，“辟谷”源自道家养生中的“不食五谷”，是古人常用的一种养生方式，据不科学考证，“辟谷”除了减肥，更有去百病之功效。身为一个22年的资深胖子，我燃了，活生生被洗脑了，那时特别流行一句话：要么瘦，要么死。帖主们所传授的“辟谷”哪里是“不食五谷”，压根儿什么都不能吃！于是乎我开启了作死模式——

坚持21天，除了水和空气，不吃任何食物，不摄取半点热量，就凭一口仙气吊着。

小晴说：“我家乡过年的习俗是包粽子，我打算包点粽子给你尝尝。要不，你等过完年再减肥好吗？”

“真正下决心的人是不会有那么多借口的，说减就减，不吃！”我抱着壮士一去不复返的决心说。

“你确定吗？我要包黍米粽哦，很好吃的。”

“一万个确定，到时候我闻味道就行了。”

“你是神仙吗，还闻味道。”小晴无奈地地叹了一口气，从她的表情里我看出了深深的怀疑，对我的决心的深深的怀疑。

买米、买肉、买粽叶、买豆子......小晴忙忙碌碌地准备着过年的吃食，我瘫在床上看她纸片儿般的小身板晃来晃去，晃得我眼晕，烦躁。我一天要睡好多次，我也不晓得自己是被晃晕的，还是被饿晕的，只要能睡着就行，睡着就不觉得饿了。

小晴用买来的红纸，写了个大大的“福”字贴在宿舍门上，我看着“福”字肥肥的腰身气不打一处来，于是恼怒地关上门，躲进被窝意淫着21天快点过去。她对我的行为感到莫名其妙，然后又转头说了句：“我待会儿要包粽子了哦，你确定不吃吗？”

“不吃。”

我十分赞叹小晴包粽子的手艺，用料讲究，粽子个头均匀饱满，剥开之后金黄埕亮，粽香不浓不淡，恰到好处。就是不知道，滋味如何。

我是永远都不会知道的。

小晴端着放粽子的碗，坐在我床边，不断地引诱我：“好好吃啊，来一口？”

“我已经坚持两天了。”

“就一口，没关系的。”她用筷子夹起半边粽子递到我嘴边，大黄米里面躲着粒粒红豆，中间含着小块流油的五花肉，我没细看，也没有偷偷地闻一闻。

“不要来动摇我了，我不会吃的。”

“好吧，你要是想吃了说一声，我给你热。”小晴只好落寞地回到自己的床上，一人独食。

我喝了一口水，就着粽香，沉沉睡去。

半夜，我饿得抓狂难熬，小晴赶紧起来蒸粽子给我吃。与生俱来的本能让我不顾一切地进食，三五个粽子下肚，越吃越饿，吃到最后一个的时候，小晴指着我哈哈大笑：“你这个笨蛋，我就说你坚持不了吧！”。我脑袋轰轰隆隆 ，惊出一身冷汗，发现自己前功尽弃，没脸没皮地哭了起来。

小晴过来抱着我问：“啊佳，你怎么了？做噩梦了吗？”

我哭着说：“我没出息，我吃粽子了......”

“你傻啊，你是做梦了吧，你没有吃东西啊。”

我一脸蒙圈，然后破涕而笑。

从那夜起，小晴再也没有动过劝我吃东西的念头，她包了40几个黍米粽，自己一个人吃了10天。

意在分享，最后却孤单一人消化。那些消化不了的，变成对朋友无条件的支持。

在“辟谷”17天后，我彻底瘫了，提前终止“辟谷”计划。我说我快死了，小晴默默地为我熬粥，喂我吃饭，没有半声责备，只说了句：“你瘦了很多，很漂亮。”

我半死不活地说：“这句话比任何鸡血都好使。”

四年后的今天，我拿起自己包的黍米粽，一口一口细细品尝，食饱昏睡。

半梦半醒中，那个异国城市的女生宿舍安静如初，海风呼呼地吹着门上圆滚滚的“福”字，小晴忙忙碌碌，像个纸片人般晃得我头晕。粽叶撒落一地，我忐忑地捡起其中一片，舔着上面的黄米粒……

我想，我知道那个味道了。

谢谢你，小晴。

注：“辟谷”有风险，减肥须有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