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小日子里发现小温暖,在平淡中捕捉生活的亮色,这是一种幸福的能力。一直喜欢白居易这几句诗: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喜欢字里行间的脉脉温情。今日捧书重读,那种心底的温暖愈加浓烈。好诗的光华,不会因岁月流逝而黯然,但会因个人阅历增长而愈发夺目。
日暮苍山远,天寒白屋贫。 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
刘长卿的这首诗,恬静冲淡,儿时就被我翻来覆去,熟记于心。这首诗,营造的是暮色苍苍、天地缥缈的氛围,以“白”为主色调。诗人寥寥几笔,就勾勒出“风雪夜归人”的轮廓,苍凉,寂寥。看来,一位好诗人必定也是一位精妙的画家。这首诗如果画下来,想必画面上一定会有白雪、柴门、吠犬、夜归人。中国画讲究写意留白,追求言有尽而意无穷,月满则亏,水满则溢,太满了,就什么也盛不下了……
但是白居易这首《赠刘十九》,却有着生命的律动和张力。红泥,绿蚁,黑夜,白雪——交相辉映。如果说,黑白是冬天的颜色,是肃杀萧瑟。那么绿和红,便是生命的颜色,希望的颜色。寒冷里有温暖,冬夜里有春意。看到这里,我的眼睛会亮,我的心会喷张。
白诗里,没有了盛唐诗人“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的激情满怀,没有“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的踌躇满志,甚至连杜甫“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这种忧国忧民忧天下的炽热情怀也已散去,沉淀蕴藉为《观刈麦》中深藏心底的民生关切,没有了疾言厉色、奔走呼号。白居易生活的时代,开元盛世已过去几十年。中唐诗人的诗歌里,缭绕着的,是冲淡,从容。他们更多的,是书写自己的小快乐,小富足,小恬淡。就像诗中所写,在日暮苍苍即将落雪之时,邀请朋友来奔赴一场生命的“酣畅之约”。他们所饮之酒不需“金樽清酒斗十千,玉盘珍羞直万钱”,无需“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也没有“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的狂妄。他饮酒的朋友,不需要像李白那样,在一掷千金的达官显贵朋友前逞意气出风头,甚至不需要像刘禹锡那样“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他的朋友不需要多么有才华、多么身份尊贵,只要志趣相投,年龄相仿,便是我今夜邀约的对象。他们喝的自酿的浊酒,围坐在火炉旁,听琴,聊天,赏雪……这种在自己的小天地里自娱自乐,三五好友围坐一团,便是我们时下说的“小确幸”——那些能握在手心中的、能明确感知到的小幸福。
有很多人认为白诗“格调不高,有点俗气”。确实,白诗不像李白那样的汪洋恣肆,没有杜甫“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这么高的情怀。他提倡新乐府运动,想用诗改良社会,但同时也渴望过自己的小日子——建别墅,修园林,买歌儿舞女,向往在自己的小天地里过心满意足的富家翁,这就是他的情趣。香山九老,他们都是和白居易一样,是在小日子里发现小温暖的人。生活本就是平平淡淡,在平淡中享受一点摸得着、看得见的小快乐,享受一点悠然自得的小心情,这也是一件很值得追求的事情啊!
当下的网络时代,使“老死不相往来”的世界,成为“鸡犬之声相闻”的地球村。相隔着太平洋,大家尚且可以寒暄问候。眼下,人们热衷求名求利,古人“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的情趣我们无从领会。又或许,“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的闲适情调一直都蛰伏我们心底,只是因出发太久,那种围坐火炉边、三五知己饮酒的美好我们已太陌生?想必“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该是现代人永远的遗憾吧?而能把“一杯浊酒”品鉴成“葡萄美酒”的人,应是这个时代的贵族吧?
人生有太多的风雪需要面对,何妨先温一杯浊酒挡挡寒气呢?温暖本身就是一种力量!在小日子里发现小温暖,是一种幸福的能力。我想,这种能力,我需要刻意练习!让自己在一餐一饭、一花一草中感知幸福!无需明日,只在今朝——做一个幸福的人,喂马,劈柴,周游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