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早，开始喜欢严歌苓。

那一年《金陵十三钗》影映，我还在上高二，语文组老师们约了一天给我们放了这部片子，结局看似是有希望的，但我们都知道那只是一个前夕，依然会感觉到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压抑，很沉重，也很绝望。

于是傻傻地庆幸我生在一个和平的年代，没有战争，没有恐惧，没有无力扭转的命运。

后来了解到严歌苓，买下了她的一套书。起初是奔着《金陵十三钗》和那套书的封面。《扶桑》《小姨多鹤》《一个女人的史诗》《少女小渔》《天浴》《白蛇》…封面旗袍式的装帧，裹挟着故事里每一个女性在大时代背景里的挣扎和悲欢。这些故事既好像那件华美袍子上的虱子，渺小肮脏，又好像那朵开在尘埃里的花，有着如水一般澄澈的肌骨。

再后来，从一开始就期待着她与冯小刚导演一起合力完成的《芳华》。那时我还有梦，还有努力奔赴的前方。那时我还以为，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想要的，我不想要的，我渴求的，我害怕的……

很久之前大概是一时的头脑发蒙，打开了支付宝淘票票，嘿，《芳华》的影票还挺便宜，不买好像要亏了，去看一看吧。不看，大不了退票好了。

到我想起这回事时，退票键已经是灰色的了。于是我在终日惶惶矛盾纠结中出了门。周一的影院里没有多少观众，我没有按票坐，而是坐在了所有人的前面，那一排位子只有我一人，把其余的所有人忘在了身后。

我迟到了十分钟，但还好，那时刘峰还是文工团里的活雷锋，正吃着没人愿意吃的全都烂了的饺子准备去公路上把猪赶回来。女孩子们叽叽喳喳的说着我在大学里说过的话，满屏的芳华正好的样子。

我努力理清楚人物关系，努力找女主在哪。好不容易看出点眉目，然后剧情开始急转直下的样子，先是小萍偷军装拍照被发现，然后被集体排斥欺凌，然后刘峰腰伤、表白“耍流氓”，然后相继被文工团处理离开。

一个从来不被善待的人，最能识别善良，也最能珍惜善良。

这应该是影片里最正面回应刘峰“耍流氓事件”的一句话了。可是，有什么用呢？

情难自已的青春告白成了一个耻辱。连带着之前所有的“活雷锋”荣誉和为这情感舍弃一切的自我感动都成了笑话。

这里的战争，没有一腔孤勇满腔热血。有的只是青春正好的扑蝶年纪，和不知什么时候一触即发的爆炸，血淋淋的尸肉横飞。

临出发时还说“我们不是去战斗的，我们是去保护驼队的……”却毫无防备地遭到伏击，连敌人的身影都看不清，只能照着枪声打来的方向开枪。恐慌，愤怒，焦灼，打不死的敌人救不回的战友，好像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终于归于平静之后，渴求牺牲。

刘峰右手的特写，毫无意外的预示了截肢。

意外的是敌情来临之时，房板塌落之际小萍扑在烧伤小战士身上的身影之后，故事再回到小萍，却是在精神病科里畏缩怯生的样子。

全片小萍真正跳舞只有月下独舞这一段，无所谓音乐和灯光，这里是小萍最纯粹，最美好的一场演出。观众是她的医生引领的我们。

回顾小萍在被处理到野战医院之前的那一次慰问边疆战士的高原之舞。是小萍唯一一次的A角，她为之努力过奋斗过渴望过的A角。全场高呼：

向何小萍同志学习！

以这样英雄式开场的满载荣誉之舞，是小萍文工团生涯的最高荣耀，也是最后的告别，真是讽刺。影片之所以到底没有呈现这一段舞蹈，大概是觉得，不值得。

后半段则更是令人唏嘘。

美丽的家境又好的文工团姑娘在澳洲生活滋润享受自然，门当户对的干部子弟夫妻早在房地产暴利之前投资入行，好事做尽的战斗英雄因为身有残疾在社会底层苦苦挣扎，被妻子抛弃后孑然一身。

你以为我说的是刘峰么？那些缺胳膊断腿还没黄轩帅的，不知道还能有什么。

刘峰当初没放弃到大学进修的机会该多好。

小萍么……

小萍怎么办呢？当初不偷那件军装会好吗？当初不装病会好吗？当初不那么执意英雄主义会好吗？

善良的刘峰努力的小萍，最好的结局就是挣扎到晚年的温和和坦然了么？

始终只有小萍，会在那样一个时刻想说这样一句话。让时代枷锁下的沉默和隐忍终还是有了一个温馨感动的结局。

能抱抱我吗？

当初当初，全是悔不当初。

一切还能好起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