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端地羨慕别人，等于宣告自己的失败——题记

这是三十几年前的事，应该是87年吧。那年，妹妹高考落榜了。

看着背着沉甸甸的书包，满脸沮丧的她，心疼、失望，多种情绪交织在一起，我趴在砖头搁置的木板床上泣不成声。

妹妹像个犯错的小孩：二姐，对不起，以后，我陪你一起下田干活，不让你一个人苦了。

不行！

我近乎是吼叫。多年的期盼像决堤的海，让我变得歇斯底里。我们不能两个人都困在乡野里，绝对不能！你一定要走出去。

那年我二十出头，在家和爸一起伺候卧床不起的妈妈，另有几亩责任田耕种，除去交了公粮所剩无几。两个哥哥已婚。去江南跑运输，他们一家一小孩也跟我们一起。本就捉襟见肘的日子，那时太难了。

我想让妹妹去复读。可不足一百块的学费像块石头压在心里，那个暑假过得很慢，很沉重…

邻居国强的解囊相助，让我感激涕零，也颠覆了我对人性的认知，因为他只是别人眼里的玩世不恭的二流子，整天叨着个烟奶嘴，哼着自编的小调，田间地头，村头巷尾经常看到他目无他人晃悠晃悠的身影，大家都不屑他，避而远之。我自然也是。

“二丫啊，种田没有出路，得让你妹妹去复读，学费不够跟我拿”，当国强在田头跟我说出这些话后，我是震惊的，鼻子瞬间发酸。我一边应着感谢的话，一边又在心里掂量着真伪。而此刻他那个玩世不恭的模样已荡然无存，眼里满是善意和真诚。

妹妹可以去复读了，我一下子轻松许多，可妹妹的情绪让我放心不下，尽管我百般安慰，“有姐在你不用担心，农闲时我还能去村上造船厂去扎钢筋、打网赚点外快，”可她没有了那个活泼爱笑的样子，我安排好田里农活，开学的第二周，我决定去学校看看她。

三年的高中生活，妹妹每次回来都与我分享，关于她的同学和老师的事，至今她的同学的名字我还能信口叫出几个，说得最多的是她的语文老师兼班主任姜广平。

九月底的天气依然很热。

平常妹去上学都是步行。那时还没普及其他交通工具，没有公路。我家在陶庄乌金，去唐刘中学途中要穿过四五个村庄，曲曲弯弯，坑坑洼洼历时两个多小时，妹妹这一走就是三年。

这次我去想顺便带点米给她，所以，只能走水路，也就是乘帮船。

早晨，帮船从陶庄出发沿着梓辛河由西向东，在乌金村后靠岸带客，沿河边的村子都会靠拢，差不多两小时到终点站东台轮船码头，然后再从东台乘下午去唐刘的客船，也要两三个小时。

我和爸轮换着把半袋米扛到了候船码头，因为从家里到河边有好几节田远，爸舍不得我一个人背。帮船靠岸后，老爸又帮着背上船才离开。

船老大竹篙一甩把船顶离了岸，浪花趁势旋了几圈，像个跟路的孩子顺着河岸追赶着……

看着追赶的浪花，又回头看了一眼老爸略显佝偻的背影，我坐在舱内心生悲凉。

五年前，也是这个开学季，妈妈带着半袋米乘村上的顺船去大顾中学高中部看我，中途出了事故，致使妈妈截去了右腿，再也离不了床，而我也因此离开了学校。是我把未了的大学梦㟢托在妹妹身上，而导致她负压太重发挥异常而落榜？现在又要她去复读，我是不是太自私了？

现在我重复着妈妈做过的事，似乎又平添了一份责任。

船在河中慢行，我的思绪万千。

兜兜转转到了唐刘中学已是下午4点多，妹妹已放学了，看到背着米袋，额头溢出汗珠的我突然出现在她面前，她欣喜若狂，一溜小跑过来抱住我，看着，笑着，又哭了。

记得三年前我陪妹妹来报到，有一个女老师接待的我们，她轻声细语嘱咐我们去宿舍要领哪些东西，脸盆，脚盆，蚊帐，被子，那份恬静，文雅让我因羡慕而模仿了很久，终究不是那身份。

再次来到这里，三年风雨的浸蚀，唐刘中学校舍似乎破旧了许多，妹妹那有上下铺的宿舍依然拥挤得两个人要侧身才能走过去。

同宿舍的同学一个个都亲热地叫我二姐，仿佛我们从没陌生过，这让大她们两三岁的我害羞得手足无措。她们簇拥着我问这问那，像久别重逢。

去上晚自习前，妹妹说带我去见她的班主任，虽然心里早就对姜老师熟悉很久，但真的去见其人还是有点忐忑了。

一间不大的屋子，门敞开着，屋顶的白炽灯有点昏暗，白炽灯下一张大大的办公桌占据了整个房间，办公桌前坐着一人，他一边呷茶一边低头翻着桌上的课本。办公桌后一排高大的书架排列着各类书籍。

“姜老师，我二姐来了。”

听到妹妹的喊声，姜老师下意识地看向走在妹妹身后的我，随即站了起来。

他，没有想像中的高大，但很阳光，没有戴着瓶底一样的眼镜，但眼里有光。发型很特别，竟然有一缕流海在额前划了个弧形，顺向右耳后。

姜老师笑着说，晚上跟一个同事一起喝了几口小酒。

难怪圆圆的脸红扑扑的，透着孩子气。是的，在我眼里他那么年轻，却已经大有作为了。曾经的仰慕瞬间升腾了几分。

姜老师一边给我让座，一边感叹地说:”二姐，真想不到，你如此瘦小的身躯竟然为妹妹撑起了一片天，你知道吗？你妹妹在作文里写了她来复读的前后，感动了我们班上所有学生和老师。”

难怪同学们都那么亲热的叫我，这小妹……我有点尴尬。“其实没什么，换成谁都会孤注一掷的，更何况我还有私心，我想她圆我未成的梦”。

姜老师的一声二姐，也让我放下了刚进来时的拘谨，那天我们谈了许多，从妹妹的学习状况谈到了我的遭遇，他也谈到了他的家庭背景和一路走来的艰辛和无奈，但从不屈服命运。

也许是谈话中姜老师听出了我的自卑为了劝慰我，也或许是他经历过的太多的痛苦而发泄。他很激动地说:“活着要有方向，无端地羡慕别人，等于宣告自己的失败。”

活着要有方向，无端地羡慕别人，等于宣告自己的失败。

三十几年过去了，当年姜老师的这句话真的震撼到了我，一直铭记在心告诫自己，这么多年，虽然我没成大器，却也人间清醒，似乎为这.句话而倔强地活着。

经过三十几年的风风雨雨，姜老师他真的活出了样子，他成了教育圈子里非常有名气的语文教育专家，还写了很多很多作品。至于他的学生，也可谓桃李满天下。

那年复读，妹妹还是败北了。但我俩再没有哭泣，我们似乎一下子明白了许多。特别是妹妹通过自已不懈的努力，也成了教师，这么多年一直受到姜老师尽心尽力的指导。

妹妹时常感慨，我何其有幸，今生遇见恩师。

是的，我也何其有幸，遇见你的遇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