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回乡,总要去河边的小路上走一走,看看那片肆意生长的彼岸花。
01
那年,父亲生意失败,无法负担生活开支,便将我送到乡下奶奶家。那时我年岁还小,村里孩童没人愿意和我玩耍,他们嘲笑我是“落魄的城里人”,似乎只有欺负我,看我像条可怜虫似的摇尾乞怜,才能满足他们身为乡下人的自尊。
那天,像往常一样,我被打倒跌坐在地,等待下一轮新的进攻时,一只修长且坚定的手把我从层层叠叠的包围中拉了出来,她拉着我,穿过蜿蜿蜒蜒的小路,飞过郁郁葱葱的树林,在一片开满红色彼岸花的小河边停了下来。她拍拍我身上的尘土,擦干我的眼泪,为了逗我开心,甚至用她那笨拙的手为我编了一个花圈。可我却一点也不高兴,因为我知道她,傻妞,这个村子里比我更低等的存在。
02
从那以后,我常常感觉有人跟在我身后,每每回头,总能看见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和一张笑到极点的脸蛋,是的,那是傻妞。
在村中孩童口中渐渐有了“可怜虫和傻妞,天生就是一对”的流言。我知道,可怜虫是我,可我却再也不想当可怜虫,我跑到那条开着彼岸花的小河边,果然看到傻妞又在岸上采花。我气冲冲地走过去,把她的花抢到我手里,看着她一副茫然无措的表情,恶狠狠的说:“想要吗?你说要,我就给你!”傻妞张了张嘴,又合上了,我轻蔑地笑了笑,将手中的彼岸花扔到地上,用脚揉搓踩烂,像斗胜的公鸡那样,昂首阔步的走开了。因为我知道,傻妞不会说话。
从此以后,傻妞便不再跟着我了,可每次我回头,总能从她那双左顾右盼,心虚又害怕的眼神中看出端倪,谁也不知道,为什么她要这样在意我。
03
奶奶说:“傻妞原来呀,聪明着哩,只是那年冬天,唉,可怜的孩子哟!”
那年冬天,雪花飘飘洒洒下了好几天,终于停了。傻妞父母早已进城务工到年底才能回乡,家中小弟每天吵闹着要出去堆雪人、打雪仗。三四岁的小男孩最是调皮好动的时候,傻妞低头看看小弟憧憬的眼神,便随他去了。
小弟出门还没多久,便有人急匆匆地向傻妞报信,说她小弟不小心掉河里了,傻妞一听扔下笤帚就往河边跑,等她赶到时,村里人已经把小弟从河里捞了上来。他浑身湿漉漉的,安安静静的躺在那里,仿佛睡着了似得,傻妞哆哆嗦嗦地抬起手,抚摸小弟的脸庞,拉拉他的小手,她俯下身子将脸贴在小弟的胸膛,那里冰冷一片,眼泪再也止不住,哗哗地掉出来。
从那天起,傻妞便再也讲不了话了。
04
自从我向傻妞示好后,傻妞便又一如既往的追在我的身后,而我却不像从前一样置之不理,而是放慢速度,等待她追上我的脚步。那段时光可真快乐啊,我们在河里捉鱼、在岸上采花、在树林里大笑,连空气都仿佛是甜的。这样的日子持续了没多久,我的父亲便来接我回去上学了。
那天天气阴沉的可怕,好像随时会下暴雨似的,我站在村口,左等右等就是不见傻妞,父亲一再催促,我也只好坐上轿车,通向了回往北京的路。乡村小路坑坑洼洼,车中的我便也摇摇晃晃,不经意向窗外一撇,似乎有个人影,我揉揉眼睛,仔细一瞧,那人影除了傻妞还能是谁,我的傻妞终究还是来送我了,她仿佛不知疲倦似得,在山路上随着轿车奔跑,眼看着,傻妞离我越来越远,我便大声嘶吼:“北京,我回北京了!”车窗后的人影越来越小,最终化为一个黑点,消失不见。
05
几年后,奶奶病逝,父亲才让我再回来这个里,办完事后,我在村子里,来来回回转悠了好几遍,就是没发现一点傻妞的痕迹,走到村口,看见有一位大爷正在乘凉,便走过去问他。
“大爷,你们村的傻妞呢”
“傻妞啊,不在了”
我一听心就乱跳,正担心着她会不会出事了,就听大爷又说:“前几年啊,村子里来了个戏班子,说是要招人上北京表演去呢,傻妞这孩子偷偷藏到人家箱子里,和戏班子一起走了,后来,村里人才知道这个戏班子是人贩子,可怜的傻妞,现在也不知道是死是活,唉!”
大爷说的话每个字我都懂,怎么凑成句子我就又不懂了呢,我的大脑一片空白,身体不由自主的走到那个小河边,看着红艳艳的彼岸花,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我仿佛又看到那双亮晶晶的眼睛,那笑到极点的脸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