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微有点常识的中国人都知道，在所有的礼仪当中“跪”是最高的规格，是至高无上的一种礼节。

正常说来，像我这样年纪的人，应该是和“跪”扯不上联系的，但是，在我的生命中却真真切切地经历过2次。虽然两次“跪”的性质迥然不同，但是2次都一样让我刻骨铭心，一样让我难以忘怀，同时也让我深深地知道了为人师者的不易与无奈：

第一次经历“跪”是在十多年前的一个晚上。

那时我还没有大学毕业，在实习期间，当我们实习结束的前一天刚好是我的生日，更为有趣的是在那一天生日的还有其他3个同学。

我没有想到同学们早就背着我，偷偷地给我们这几个寿星准备了一场别开生面的烛光晚会。

当我在学生的邀请下，来到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教室时，我顿时惊呆了：一个偌大的教室到处都点上了摇曳多姿的红蜡烛，桌子被摆成一个巨大的心型，在桌子中间醒目地摆着四个做工精致的蛋糕。

当我一跨进教室时，他们马上就鼓掌欢迎。等我还没有反应过来怎么回事时，好听的音乐《背包》就徐徐流淌开来，但接下来的事情更是让我惊讶不已：12个女生背着书包，齐刷刷分成两排地在我的面前跪下来，开始跳舞。

虽然我知道这“跪”是舞蹈编排的需要，但我还是无法从心理上接受这件事——12个学生一直跪在你的面前跳舞。

整个舞蹈长达十几分钟，而她们一直就那样“跪”着，激动、欣喜的泪水早就夺眶而出。

眼前这暖融融的爱意，这沁人心肺的表达，看得我心疼不已，同时也感动不已——由于长时间的排练，有几个女生的膝盖都肿起来，有的都有一丁点儿溃烂了，但是她们依然把舞蹈坚持到音乐停止。

这就是我的第一届学生，这就是我人生第一次经历的“跪”！以后在每个生日里，我都会想起这个非同一般的生日，想起那个充满温馨的生日晚会。

此情此景永生难忘！

……

那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晚自习，我像往常一样来到教室进行督修。走进教室落座之前，我总是习惯性地收拾讲台桌，然后才开始自己的备课。

但是我的双手，在一刹那就像被电击一般嘎然停在了空中：我看到了一张巴掌大的纸张，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我的名字，在下面写满了我能想到和我想不到的污言秽语。

用词之粗俗、下流，诅咒之恶毒，真的是超乎了我的想象，更超出了我的语言表达能力。我真的没有想到我的学生，我用心地教了2年，相处了将近700个日日夜夜的学生，竟然会这样对待我——他们的政治老师及班主任。

顿时我的大脑一片空白，我停止了思考，停止了思维，我放佛听见了自己的心在淌血的声音。我愣在了讲台桌上许久许久。我想学生也被我的样子吓坏了，整个教室安静极了，死静、死静。

好一阵子我才缓过神来，我一把抓起那张不起眼的纸张跑到了校长办公室，但是没有人，我又跑到了教务处，总算有一个副主任在，当他看到我手里的纸张时，他也惊呆了。

没有人可以想象那里面用词的粗鲁以及它所带给人的杀伤力。他答应我会全力处理这件事，然后就淋雨跑到了班上。

首先他让同学主动承认这件事是谁干的，但是没有一个人站出来；于是他让大家用笔来写，是谁就写谁，不懂的就写不懂，然后让我辩认。

其实那时候的我已经有所平静，当我看着班上一个个熟悉的面孔时，我已猜个八九不离十，毕竟是自己朝夕相处了2年的学生啊，谁的字体我会认不出？但是我不愿意、也不敢相信这会出自自己所教的学生之手，因为这个打击对我来说实在是太大，太大了！

很快就有了结果，其实我闭着眼睛也能说出这是谁干的，但我一定要听他们亲口说，因为其中一个是我一直很关心的优生啊。

当他一年班主任，我2次去他家家访，因为他家穷，我几次要求学校减免他的学杂费，可是，结果，结果呢？……

我感到了深深的失落，巨大的悲哀，感到了无边的绝望。这老师还是人当的吗？

那个老师让我打他们，我没有动手，真的，这件事自始至终我一根手指儿也没有动过他们；他让我骂他们，我也没有。

泪水就那样一行一行地滴落，心一点点地在变冷，我面无表情地，一字一字地对着全班同学说：“我没有想到自己会教出这样的白眼狼，真的，我太失望了！我的心冷了，心——冷了，你们知道吗？”

我听到了班上的一片抽泣声，还听到女生说：“老师，不是我们，不是我们啊！老师，你就别生气了，你别哭了，行吗？”但是我能不生气吗？我不能！

虽然那个老师打了那2个学生，他们也向我道歉了，但是我的心里还是像吃了一只苍蝇一样——恶心，无比的恶心！

我感觉自己多年来，苦心经营的人生价值观与世界观，在这铁的事实面前轰然倒塌了！“老师”，这两个字眼啊，太沉重了，让我背负不起！

如果不是后来发生的事情，我想我将不再善待任何一个学生，但是我错了。

等我心如死灰般地回到自己的房间时，我看到了那个“优生”在我的房间里等我。那时的我多么希望自己是个瞎子，因为我不想再看见他。

一看见我进门，他就直挺挺地、“扑通”一声跪在了我的面前，死死地抓住了我的手，声泪俱下地叫道：“老师，对不起！老师，我真的错了！……老师，如果你不原谅我，我就一直跪在你面前！”

我老公马上扑过前来要打他，他居然也不闪开一下，还是直挺挺地跪在我的面前。

这一刻，我的心“呼”地一下就软了下来，我制止了我老公的动作：“你别打他，毕竟他还是个孩子，你别和他一般见识！”然后我的泪水又开始再度泛滥，为了自己，也为了眼前这个比我高大不少的男孩的下跪，我用力拉他：“你起来吧，我原谅你。”

真的，我无法面对一个大男孩的跪倒在地和他的忏悔而无动于衷，谁让我是他的老师啊。最终我还是选择了原谅，我真的恨不起来。面对一个这样半大不小的孩子，我真的恨不起来，哪怕他曾那样深深地伤害了我，哪怕他曾经让我的心在哭泣、淌血！

也许这就是一个为人师者的悲哀。不原谅他你又能怎样呢？你照样要给他上课，你照样要和他朝夕相处，四目相对，抬头不见低头见。

也许原谅才是最好的选择，至少我的心里不再有恨！

……

老师难当，当老师——真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