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鹿无虞
三毛在她的散文大胡子与我中写下了这样一句话:“我心灵的全部从不对任何人开放,荷西可以进我的心房里看看、坐坐,甚至占据一席;但是,我有我自己的角落,那是我的,我一个人的。”
也许当一个人理解了朋友两个字的含义的时候,他应该都会有选择、有针对性的把自己的朋友贴上标签分门别类,我是这样少聪也是这样所以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他不会向我诉说自己在音乐上的苦恼,我也不会和他谈起自己在小说创作中的困扰。
或许在彼此烦闷的时候约在一起三五瓶酒两盘菜的喝上一场醉时相交欢,醒来各分散,在郁城这座水泥森林中我们就像是狼那种本性孤独的动物一样只有在围捕猎物需要合作的时候才会有短暂的交集,在我看来朋友和恋人一样最好的状态莫过于若即若离。
无论是少聪还是靖荨因为那颗过于强大的自尊心都让他们像是一把过于刚硬的剑,锋锐绝伦却清脆易断,在没有接触到真相之前他们所面对的不过是理想和现实之间的冲突仅此而已,然而事实却总是残忍的。
在我看来最大的悲哀不是被人玩弄而是明知被玩弄却没有半点挣扎的余地,心高命不长,卑微的活着总比莫名其妙的死了好,为了少聪和靖荨那两颗桀骜不驯的心能安稳长久的跳动下去我选择了沉默。
“嘿!想什么呢!跟个入了定的老和尚一样!”
椅子突然晃了一下,我从沉思中醒了过来,回头一看原来是钰哲在身后踢了下椅子。
“想女人。”我没好气的回了他一句。
“别想了,走吧,跟我回去一趟,我老子指名道姓的要见见你。”
“你老爷子见我?他老人家找我干什么,莫非是我爆你菊花的事被他知道了要我过去商讨一样我们俩的终身大事儿?”
“滚!少扯淡,快跟我走吧,车没熄火在外面呢。”
我对钰哲家的那位老爷子的了解都是基于少聪和大黄平时的只言片语,对这个当年也算是风云人物传说中的老人家并不熟悉,更没什么交集真不知道他为什么让他儿子来找我。
二十多分钟后车子停在了一座那种如酒一样经由岁月酝酿散发着让人产生恍若梦回之感的四合院门口。
在正房一侧的书房里我见到了那个传说中的老爷子,一身陈旧发白的浅灰色棉麻质衣裤的老爷子正伏在书案前手中毫锥在宣纸上游走着,我拦住了正要上去叫人的钰哲示意他保持安静。
过了一会儿老爷子停了下来审视了一下自己的作品然后点了点头似乎还算满意,然后转过身来对我道:“你过来。”我走了过去,老爷子把手中的笔递了过来接着说道:“写几个字给我看看。”
我接过他手中的笔,看到面前的宣纸上写着逆子坤仪四个字,我想了想提笔在旁边写下了寄语过庭,老爷子看了看拈须而笑拍了拍我的头说道:“是个好孩子。”他接过我正准备放下的笔在后面又写下了即鹿无虞四个字,当这四个字映入眼帘的时候就像是四把锥子戳进我的心里,即鹿无虞,是啊,这些年来的我何尝不像一个因为没有熟悉密林情况的樵夫指引而在林子前左右徘徊失去了追逐已久的驯鹿的猎人,因缘际会,也许面前的这个老人家就是我命中的樵夫呢,既然他能一语道破我现今的困惑和苦恼那他是不是能够告诉我该坚持什么舍弃什么呢,我这样想到。
“孩子,我没有办法也不想告诉你你今后的路该怎么走,可能在你的身边有这样那样的人告诉你应该怎么去选择怎么去做,可那些话连说它的人都没有办法去保证它的正确性,也没有人能够为自己的错误指导去负什么责任,你又何必为了一个不确定的将来而否定掉眼前的抉择?”老爷子似乎是接上了我心里的话说出来的,让我陡然一惊,难道一个人到了一定的年纪有了丰富的阅历就真的能一眼看穿别人在想些什么?
“哥,真的我真的很羡慕你有这样一个爸爸。”我转过身去对站在后面一脸茫然的看着我们的钰哲说道。
肖伯拍了拍我的肩膀温和的说道:“你既然都叫他一声哥了,就没必要再羡慕他了,今后在我眼里你们都一样是我的孩子,常听这混小子在我面前念叨你,有你在他身边以后我就放心了。”我刚要说话忽然感到一股力道推了过来,多年来习练老架使我养成了虚掉上半身的习惯肩膀轻微一侧荆伯放在我肩膀上的那只手就滑开了,他呵呵一笑接着说道:“孩子第一次见面没什么好给你的,你跟我过来。”说着荆伯走到了博古架前从架子上捧下了一个长匣子,那个匣子我见过似乎就是钰哲之前要给我的装有直刀的刀匣。
“来,拿着吧,这是我年轻时的玩意儿,现在用不着了。”
“肖伯,您的好意我心领了,我不会用刀,所以您还是留着自己做个念想吧。”我打开匣子看了一下,果然就是 钰哲要给我的那把直刀。
“呵呵,你知道字要怎么练的吧?”
“横、撇、竖、捺,钩、点、折、挑。”我一字一顿的回答道。
“那就对了,你既然晓得字该怎么练就应该知道刀该怎么使。你要知道古人在用纸和绢书写之前字不都是用刀刻在竹片上的么,刀法、笔法殊途同归而已。”
话说到这里,我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去推辞了,事已至此,我只好从把刀匣从荆伯手里接了过来。
“文能修身也能穷人,孩子你要明白才高心不展,道屈善无邻啊。自古以来哪个文人墨客不是命途多舛一生坎坷,想要拒绝平庸就要付出代价,既然选择了这样一条路无论如何都要走到底。”
回去的路上开着车的钰哲仍旧是在家里时那一副茫然的表情,我担心他这样心不在焉会把车开到绿化带上便对他说道:“嘿!想什么呢!悠着点儿开车,我还没结婚呢啊!”
“叽歪什么,我不也没结婚呢么,怕什么,我在想你刚跟我家老爷子说的什么,从头到尾我都听天书一样。”
“你老爷子想让你去读一读了凡四训,他想让袁坤仪教你怎么做人。”
“那你呢,你写那几个字什么意思。”
“曹操在善哉行里说自己小的时候既无三徙教不闻过庭语,过庭语出自论语说的是孔子在庭院中训斥孔鲤的故事,我是在替你谢谢你家老爷子,你有个好爸爸。”
“得了吧,我看你们才更像父子俩。”
“我倒是想你这就叫身在福中不知福小心天谴,行了不跟你扯淡了好好开你的车吧快点儿送我回去我今天还有事儿呢。”
钰哲没有再说什么,两人相顾无言,缄默四散开来。
保时捷Macan像只青蛙以它优雅惬意的姿态畅游在车流中,我闭着眼睛静静的体味着时间从身体上流淌而过的感觉。
打发走钰哲后我躺在在楼顶上晒着太阳发呆,想起了我的爸爸。
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前世的纠葛为今生的种种烦恼埋下了种子。
无怨不成夫妻无债不成父子,我没有刘伯温的本事既不知道上辈子我和我爸是谁欠了谁的债,也想不清楚到底是我在用自己的消极无为让他半生的劳苦打了水漂去惩罚他,还是他在用孝道两个字逼迫我放弃自己的理想选择庸碌安稳的生活去偿还上辈子欠他的债和这辈子养育的恩。
从小到大我和他之间有效的沟通几乎不存在,他总是在不厌其烦的重复那几句话。
上学的时候他反复说在学校要好好学习认真听讲不懂就问。
从学校出来了他反复说要踏实工作学一门手艺将来养家糊口。
按家乡的风俗习惯到了结婚的年龄了他反复说不要太挑找个只要不憨不傻能过日子的女人就行了。
除此之外我们之间不存在任何话题。
当我发现岁月和劳苦在他的脸上留下痕迹的时候也察觉到那一道道由眼角蔓延开来的沟壑里埋着的除了失望就是悲哀。
理想和现实之间的距离是横在我和他中间的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
也许这辈子我都很难让他明白他的儿子每天都在琢磨些什么这辈子想干什么。
被遗弃时感到的孤独和茫然让我意识道,从我遵循自己的内心和追求的那一刻起我就同时给自己选择了两个对立一生的宿敌,一个是习俗,一个是庸俗。
始料未及的是这两个宿敌绑架了我的父母,借着他们对我的爱正一步步的把我推向万劫不复的深渊,而我毫无招架之力。
造化小儿,天知道,地知道,只有我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得了多久。
烟燃到了尽头烫到了手指惊醒了梦中人,我扔了烟头扭过身子想再拿一支的时候被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已经站在背后的梦言吓了一跳。
我拍了拍胸口定了定神拉着她在身边的凳子上坐了下来问她道:“怎么不在下面玩儿跑上面吓我来了?”梦言摇了摇头又低下头一如既往的沉默。我接着道:“以后不要一声不响的突然出现在别人身后,这样很容易吓到别人的知道么,你可以装着咳嗽两声或者说一句我来了,懂吗?”
“咳……咳咳……”梦言没说什么,站起身来绕到我身后生硬的模仿着咳嗽的声音。
我无奈的笑了笑不知道再说她什么好,绕回来的梦言坐在石凳上猫一样伏在我的怀里,隐约觉得她在发抖天气并不是很冷我还以为是错觉,当我把手放在她的背上再次感受到她的颤抖后又摸摸了她的额头问道:“梦言,你是不是不舒服头痛么,身上冷吗?”她一句话也不说只是不停的往我怀里钻,我除了紧紧的抱着她之外什么不知道还能再做点儿什么。
“梦言!原来你在这儿啊!吓死妈妈了,你什么时候跑这儿来了!”这时候荀姨上来了看见我怀里的梦言长舒了一口气。
“荀姨你来了就好,我正准备给你打电话呢,梦言好像不舒服,有温度计没有拿来给她量一下吧她不停的抖可能是发烧了。”
“怎么会发烧呢!来让妈妈看看!”荀姨伸手来拉伏在我怀里的梦言,她的手还没伸过来梦言便像只受了惊的猫一样抱着我不放。
“她没事,是因为老邓来了,以前他每次来了以后梦言就会突然变得很暴躁,家里的电视机柜子沙发都是这样被她砸坏的,她不想理我,她在怪我……她这是在怪我……。”荀姨脸都白了喃喃道。
“老邓是谁?梦言很怕他吗?”
“我以前的熟客,这房子就是他的,我和梦言有房子住有房租收都是因为老邓是个念旧情的人。”
“嗯,我懂了荀姨,你先走吧,我陪梦言在这儿坐会儿,等她安静下来了我送她下去放心吧。”
“好吧,也只能这样了,对了刚刚你的小女朋友来了在门口晃了又走了是有什么事儿吧,你们俩闹别扭了?”
“大小姐脾气,别理她没事儿的。”
自从上次跟我斗嘴被噎得摔门出走以后我就没再见过近晓,还以为这段性友谊就这么无疾而终了,今天这一晃证明了钰哲说得很对:“让女孩子魂牵梦绕的是坏人,使女孩子恋恋不舍的是猛人,给女孩子当备胎的是好人,为以上人选接盘的是老实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