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清疯

随着年龄的增长，随着时光的飞逝，回望过去，再展望未来，生命好像真的浓缩成了生老病死那几件事了。虽然填充期间的也有许多快乐与幸福，但越来越感觉，生活的底色是苦，过程如渡劫，也许这就是人生的真相吧。

八月七日立秋那天晚上，公公因为严重肺感染被紧急送进了icu，浑身插满了管子，最扎心的当然是气管插管了，在深度昏迷下（因为气管插管的原因，所以病人必须用药物保证自主意识丧失），在“所谓”的抢救了十五天后，病情没有任何好转，接下来怎么办就成了家人们必须面对的问题了。经过综合考量后，我老公和他大姐的意思是将老人送到已经考察好的“安享城”，毕竟九十高龄了，让老人家少受点罪，少一点过度抢救，能够有尊严的，安详的度过最后的时光。但二姐和三姐不太同意这样做，可问她们的打算，却又别别扭扭的给不出好的方案，最后折中的办法就是托人转到涿州市医院的普通病房再治疗一段时间，如果老人能有所好转，在想下一步计划。于是，八月二十三号，120把插满管子的老人送到了涿州市医院，可最终的事实证明，老人家除了再次遭了二十多天的罪外，毫无益处。生命是在存续，但所有的治疗和所受的痛苦却毫无意义，经过这番折腾后，还是选择去安享城。

在涿州医院期间，我们雇了护工，并且在医院对面定了个酒店房间，四个子女轮流陪伴，这样老人一旦有问题，家人可以第一时间赶到。说是陪床，还不如说是在接受一场生死教育，每天都看着“血氧饱和度”的脸色行事。血氧一旦掉下来，便会各种方式的吸痰，那场景无情地折磨每一个在场的家人，多少次，面对老人痛苦的抵触挣扎与呻吟，我们都不由自主的掩面逃出病房，在走廊里焦急的等待那过程的结束。在我眼中，那简直就是上刑而不是抢救。医院有的是办法保证病人的这口气的存在，这就是医院的职责。后来的情况越来越残酷，也越来越让人心疼了，老人对吸痰的挣扎越来越弱，仅有的那点力气也快要耗尽了。

最好的消炎药，最大的剂量都没能让老人肺部感染有所改善，后来居然吸痰时又出现了鲜红色的血，还伴有大量的凝块状物……所有的治疗都已徒劳，面对昏睡、意识不清、瘦弱成皮包骨的老人，所有人只剩下无奈的煎熬。二姐和三姐也渐渐接受了大势已去，一切徒劳的结果，于是，中秋节期间，家人们的意见终于达成了统一：去安享城吧，少受点罪，安稳而尊严的过完余下的生命时光。这是老人家受了二十多天的折磨后换来的结果，想想真够悲哀的。

在老人生病以前，我和老公数次谈过这个问题，每一次都非常坚决的：绝对不插管子，只用药物治疗，能到哪天算哪天，决不过度治疗，必须有尊严，必须给家人留下美好的形象回忆。没想到一旦送到急救室，所有的决心全部作废，面对医院一步步安排，真有种身不由己的无力感，无可奈何的接受各种反转，直到老人被折腾成赤身裸体，浑身插满管子的悲惨的样子，曾经慈祥帅气的老人家，变得面目全非。如果不想这样，除非不去医院，或者去了医院坚决不去icu，不用插管子的方式抢救，但没有接受过生死教育的孩子们，不会有这样的认知能力，更不要说去具体实行了。这次的经历让我深刻的感触到这一点。公公有四个子女，只要有一个不同意，就一定会成为今天这个样子。

谁都明白，生老病死谁都躲不开，也明白“好死”是中国传统的五福之一，可到底该怎么做，对于绝大部分的人来说，都是缺失的一堂人生课，多少子女打着孝顺的名义，让自己的父母尝尽地狱般的痛苦折磨。就在我们隔壁病房，一位八十多岁的老人，整整在床上躺了一年，除了呼吸心跳，所有的功能几乎都丧失了，即便这样，家里人们就是不肯让老人“走”，这样的活的意义何在？老人到底有多痛苦？这些他们关心么？人间地狱，可真是在渡劫难。

既然家人的意见达成了统一，中秋节一过，我们几个子女便把老人送到了安享城，这里早就考察好了，虽然有些偏僻，但环境非常到位，服务绝对到位。毕竟这里的价位不是一般人能支付的了的。看来我们这些独生子女的父母们，必须未雨绸缪，多考虑着用“钱”养老的方案喽。

不用说，又是一天的忙碌，所有人都没有闲着，总想把老人安排的妥妥当当的再离开。始终热心接待我们的尤院长，看着疲惫的我们，很是心疼的说：放心回去休息吧，我们会像家人一样照顾老人家的。这里的每一项服务确实挺让我们放心的：新病房、全套新的用品、各种吸痰吸氧等等装备齐全，一进来就擦了澡、剃头、刮胡须…看着干干净净躺在床上的老人家，虽然依旧昏睡，意识不清的，但很安详、很平静。于是我们跟公公道了别，说好了明天一早我们就来看他后，便恋恋不舍的离开了安享城。

夜色渐渐降临，秋风已经有了萧瑟的味道，想着独自躺在那里的公公，心里真是说不出的凄凉。忽然想到那句“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是呀，再恩爱的夫妻，再孝顺的儿孙都替代不了老人一丝一毫的痛苦，所有的残酷只有一个人独自面对，好可怜！好孤独！好伤心！心里憋憋的，打开车窗，让凉意渐浓的秋风吹拂着脸颊，渐渐的，有泪水不由自主的流下。人这一辈的，到底为啥而活呀？

一路飞奔，一路忧伤，还有一路的担心，因为出来的时候，公公的血氧饱和度始终在八十左右徘徊，要知道，最起码也要升到九十才能放心呀！

十九号凌晨不到一点，老公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瞬间所有的家人都被惊醒，我立刻意识到，我的担心真的应验了。是的，那电话是尤院长打来的：老人不行了，我们已经开始给老人穿衣服了，你们现在就过来吧。于是，暗夜的公路上，立刻飞驰了两辆越野车，伴着泪水奔向安享城……

四十多天的陪床，我们都可以第一时间来到老人身旁，唯独这一次，所有的家人都离开了，而且还那么远，这最后一面就这样生生错过，我知道，既然这样的安排，公公自有他的道理，虽然尊重老人家的选择，但那浓浓的含着泪水的遗憾与自责，却总是挥之不去……

天下没有不疼爱孩子的父母，即便他犯了错，依然会无条件的原谅他们、爱他们，希望他们过的开心，过的幸福。我们每个孩子都是父母生命的延续，我们一定会好好珍惜自己，把未来的生活过好，以此报答父亲大人的养育之恩！

“老爹，一路走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