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带小腿一起去监考。是我们公司组织的一次招工考试。借用考场的学校在一个很偏远的小镇,离我住的地方很远。为了不迟到,我们很早就起来了,天还不见亮。刚好小腿新买了辆二手小电摩。他就骑着他的小电摩带我去。那辆电摩差不多跟我电脑桌一般长,刚好坐俩人。别看它小,跑起来一点也不含糊,突突突的整条街都听得到。
我们出门时,大街上几乎没什么人。我开始是横坐在后座上,可小腿一甩屁股,一个急转,我差点飞出去。死死的抓着后座盖也没用,还是会飞出去。后来为安全起见,我让他停下来,改跨坐了。
前面说了,小摩电很带劲,没半个钟头,我们就出了市中心,跑上郊外的大马路了。一出市区,楼房就矮了一大截,马路两边都是两三层的房子,房子跟房子间还有大片的菜园和荒地。
这里果真是乡下啊。
是啊哈哈。
小腿和我一路大声喊着话一路怪叫。那天风好大,加上没什么高建筑,风一起,卷起的黄沙像海浪一样一阵接一阵。我远远望着沙浪,对小腿说,停下避避吧。避毛啊,这里又不是北京。小腿转转手柄,突突突的加大马力朝沙浪冲去。哈哈哈,这才过瘾啊。
因为时间还早,我们打算找家路边店休息。小腿没跟人打招呼,就把电摩停在一家小吃店门口,然后又去街对面找杂货店。我远远看见他买了一袋虾条还是干脆面什么的,跟一个老婆婆比了个仰头喝水的动作,就跟着进了杂货店的里间。我跟进去时,老太婆已经倒好了水。她把杯子放在小腿坐的小桌上时,斜眼看了看我,买了东西才有水喝的,你冇买就冇得。
哈哈,冇得就冇得,我带得有水。我也望着她,心想着你这个老婆子好刁。婆婆听你口音,好酱(像)我们那里人。我故意模仿她的腔调说。
呃?……听起来是有点酱咧。老婆婆突然对我来了兴趣,转过身盯着我。
不过还是有点不酱,我们那里的话更土一点。
啊不不不,是老乡的。
她对我的态度一下好了起来,脸上也露出了笑。我看着小腿已经喝完了,就拉着他从椅子上站起来。
原来你……你们是一起的啊,看我老眼昏花的,我以为你……要不要也喝一杯?
冇事,不嗷,我们还有事,要走了。
老婆婆一直笑着把我们送到门口,我朝她摇手时,小腿已经跑到街对面找他的电摩了。我跟过去,远远望见刚刚小腿停电摩的地方空荡荡的,不会被谁骑走了吧。小腿买那辆电摩时就没买锁,到哪里就是随便一摆。还好没一会儿就看见他从店里推着车出来了。
2
我们到校门口时,很多家长正牵着小孩往里走。小腿还是那副很随便的做派,开着小电摩就冲了进去。忘了说,他那辆小电摩别看是二手货,但外壳看起来跟新的一样,全身亮黄,只有车头一圈是苹果红的,远望就像只小黄鸭。而且一路上我们都开着外放音响,全是些你爱得热情如火你爱得热情如火燃烧了我的寂寞之类的high歌。所以,我总觉得我们好打眼,总有眼睛在盯着我们。不过小腿跟没事人一样。他把电摩一直开到了教学楼的走廊里,然后我们就骑在电摩上看墙上张贴的考试布告。
看了半天我才在布告的最下面找到我们那场考试的时间,而上面,密密麻麻排满的都是他们本学校的考试时间。原来今天不止我们一场考试啊,早知道就不赶这么早了。
来早了啊。小腿撇嘴吹了吹搭在脑门的头发。他居然也看到了。
早了就早了呗,正好四处转转。
那我找个地方停车先。
小腿走后,我就一个人在楼里转悠起来。楼道里,操场上,到处是送孩子找考场的家长。我先是楼上楼下四处找厕所,因为匆匆出门忘戴眼镜了,我差点钻错了厕所。从厕所出来后,我就留意观察有没有公司的熟人,可我在人群里穿了好几个来回,都没看见一个。这次带小腿来监考,我事先没跟公司的头头们打招呼。在路上我就想等到了现场再说吧,如果考试分上午下午两场的话,刚好一人一场,实在不行,他就跟我一起监考,反正多个人也没事。谁知道考试是这么安排的,我们还要等别人先考完。我摸了摸口袋,手机不在,貌似丢在电摩的后背箱里了。熟人没看到,小腿也不知去哪了。管他呢不找了,先晃晃去。
这么想着我就朝人少的地方走,从一楼跑到三楼,然后又走到三楼的尽头。那栋楼总共就三层,看外观很有点历史了。朱红色的外漆,拱顶回廊式的结构,像是民国时的小洋楼。整个三楼空荡荡的,一一个人也没有,貌似是老师和校长的办公区。走廊左右两边的尽头都有扇关着的朱漆木门。我好奇的走过去,试着推了推木门(左手边的那个,因为我是从左边的楼梯爬上来的),没想到一推就开了。
3
那边又是一道长长的走廊,走到头又是一道长长的走廊。我突然觉得有点意思,一直走一直走,直到听见走廊边的一扇门里有人大笑。我推门进去,就看见正对门的墙上有座圣母像,圣母像上还有个大大的十字架。
小虎!是你吗?小虎!
我听见有人喊我。我寻着喊声看过去,圣母像边的一个小门旁站着一个人,瘦瘦高高的个子。我走近两步,啊,是二哥。我跟着二哥走进里屋,又看见了幺幺、俏姐、小花姐。她们围在一张赭色的四方桌边,盯着桌上的一个东西哈哈笑。我走过去,看见桌上搁着一个小木盆,木盆里躺着一只手掌大的小猫,浑身狐狸红。
这是什么猫啊?
暹罗,南洋的品种。
咳咳咳……咳咳……
说话间,我忽然听见家家的声音。抬头看,家家坐在幺幺身后的椅子上,笑咩咩的看着我。刚刚她们探着身扑在桌边时,我都没看到。家家咳了两声,张口喊我又没发出声音。
要爱人,要恭顺,要友善,要相信主,主会保佑我们……幺幺像个牧师样的低头对着一个小本子念。
你们怎么在这里?
哦,是我带她们来的。二哥站在门边应我,看着放假没事,就带她们出来转转。
哦,这样啊。
你怎么也在这里?
哦,我是来监考的,我们公司组织的招工考试。
正说着,她们把一袋黄色的粉末倒进了小木盆里,狐狸猫在里面一个劲的打滚。那是什么,那是吃的吗,我心想着但没问。她们看着猫打滚,哈哈哈的大笑。这时,家家冲我招手,我坐到她旁边。她不停的问我最近怎么样,怎么没跟她打电话。我说最近有点忙。她说她有几次给我打电话都没打通,我问她是不是拨错号码了。她把号码报给我听,居然报的是以前妈妈和我合用的小灵通的号。我说错啦,换手机后那个号就没用了。然后我又把手机号写给她,其实我之前就写给她了,是她一直记着之前的号吧。
聊了好一阵,我又想起监考的事来,站起身说,你们好好玩先,我忙完了再过来。走到门口,表妹苗苗从外面进来。
中午你们去哪里吃啊?我问苗苗。
就这里。
好,我中午不过来了。
那晚上来啊,晚上一起吃饭啊。
我听见家家在里面喊,她突然那么大声,吓了我一跳,我喊着回了声好。
4
出了门,我没沿原路回去,而是从就近的楼道下了楼。出了楼就到了街上。转身看,红红的拱门上又是个黑黑的十字架。没走几步,我远远望见茉姐和公司的几个头头朝这边走过来,低头踢着马路牙子。等他们走近了,我才仰起头笑了笑,喊了声茉姐。茉姐也冲我笑了笑,问我是不是很早就到了。我点头。等他们走过去,我才发现,那群人里还有公司的副总,刚刚都没留意啊。看见公司的人,我可以松口气了,原来大家都在无聊的挨着时间啊,那我也不用那么急的赶回考场了。
再后来的事,我觉得有点古怪又无聊了。我先是在那条有点民国味的小街上碰到吉哥和他老婆,然后,然后……等会再说吧。
话说吉哥是我的高中好友,不过传言他前年从政高升后,我就没见过他了。他是大忙人啊,大忙人都很难见的。
小虎!
我开始以为是喊别人,没理。因为我的名字实在太满大街了……不光人,什么猫啊狗的,都有叫这名的。所以我很少去人多的街头,特别是在傍晚的时候。
小虎!吉哥再喊时,已经从背后箍住了我,一只手臂绕住我脖子让我动都不能动(他以前在中学时就爱这么扳着我,这么多年了一点都没改,居然还当着他老婆的面)。你穿这身衣服弄得我都不敢认了,你真是越长越年轻,越长越帅啦!
帅毛啊……这是公司拓展训练时发的啊,我都穷得没衣服穿了。
之前忘了说,那天我穿的是件迷彩,记得上次穿这种衣服还是上中学时呢。现在重新穿上,还真有点时光倒流的感觉,不过也就是那么一瞬。
你们怎么在这里?话一出口,我就想起这是我一天里第二次说这话了。
我有任务啊!说着他松开我,朝身后看了看。他身后跟着两个戴大檐帽的。看来他真的高升了,都有跟班了。
什么任务?
哦,就是带他们一起下来检查。
检查?周末也不休息?
唉……工作呗,一句也说不清,你要没事,跟我去转转就晓得了。
好吧……
我跟着他们拐进了街边的一家美发店。
老板呢?把你们执照给我们看看。两个大檐帽中的一个说。
老板……老板好像不在……一个年轻店员走过来。
那执照呢?
要问老板啊,我们都是打工的。
有电话吗,给你们老板打个电话。
哦哦。年轻店员应着就搜手机拨电话。
就是这个……我看着吉哥,咧了咧嘴。
哎哎……我好久冇烫头了,要不就在这里烫个头吧。他老婆冲他喊时,已经坐在了一面镜子前。
你想烫就烫吧。吉哥应着。
你也理个发啊,你那头从来都不好好弄下,快,坐下来!他老婆喊着他,又看我,小虎你说他头发是不是该弄了,要不你拉他一起吧。
不好吧,工作还冇忙完咧……吉哥小声应着。
不是要等人吗,反正是要等!坐下来!快!
这回他老婆没等他应声,就喊来了两个小伙。趁着其中一个小伙给她披围巾的空,我没跟吉哥打招呼,悄悄从店里溜了出来。
5
回到街上我就想,该回考场了,小腿可能正满考场找我呢。于是我转身往回走,走到校门口,门已经被保安封了,说是已经开考了,任何人都不准进,除非有证件,可我的工作牌、身份证件、手机什么的都在小腿那里。跟保安解释半天,保安也不让进。好吧,我去找那个教堂吧,从那边穿过去。可是我绕着那栋红色的建筑走了大半圈,也没找到那个挂着十字架的门。我放弃继续找了,我感觉整栋红房子整条街整条街上的人都有点诡异,都在跟我作对。刚刚挂着黑十字架的拱顶门上,现在变成了红十字了。几个穿白大褂的站在门边抽烟说话。
这是要闹哪样,才一会儿,教堂就变医院了。我懒得去想,迈腿就朝里冲。有个医生冲我张了张口,但我走得飞快。没等他喊出声,我已经跨进门里了。楼里的结构倒是跟先前一样,长长的过道走廊,圆圆的拱顶装饰。我想刚刚既然能从学校那边穿过来,现在也一定能穿回去吧。我一口气跑上三楼,上去才发现,过道里挤满了人,地上满是字画古玩摆饰什么的。那些人明明都穿着白大褂,可口里却吆喝着看字画嘞看字画嘞看古玩嘞看古玩嘞。
这是什么医院啊,太古怪了吧。我踮着脚从字画古玩间的空隙跳过去。貌似我看到其中一张字画上好大几个红字:跳楼了!还好,走廊尽头的那扇朱漆木门还在。我长舒口气,只要能到考场那边就好,管他什么跳楼白大褂字画,也许小腿正替我在监考呢。
我推开木门,一阵大风吹过来,那边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再回头,这边也空荡荡的。我摇摇晃晃的像是站在一朵云里。风好大啊,也许我跳下去就可以飞起来。
2016/4/27-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