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节 林清颜
不知不觉到了四月,秦蕤本想着晚上约林清颜一起出去,下班出门的时候却被门岗喊住,说有人给她留了一封信。秦蕤拿过来一看,竟是林清颜写的,心里好笑,成天价在一块儿厮混,还写信,这也太文艺范儿了。
秦蕤一边踏着落叶走着,一边打开来看,看着看着,脚步越来越慢,最后停了下来。
信上这样写道:
秦蕤,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离开青岛了。
请原谅我的不辞而别,我怕再见到你跟薛小桥,就会改变主意。我不能改变主意,因为我已经跟上海一家企业签合同了。
回国这些年,很感谢你们的陪伴照顾。原先我害怕隔了这些年,跟你们会疏远,没想到,不论我们什么时候见面,都是这样亲。
论起来,在学校的时候我跟薛小桥更好些,你跟程雁秋更好些,没想到后来最好的是咱俩。嘻嘻,我是这么觉得的。
不要问我为什么离开,我只是觉得,也许青岛已经不是我的福地了。真的,不是了。
如果你有空,我希望你能多来上海。虽然工作很容易找到,可是,在这亿万的人群里,找一个知心的朋友,有多么难。
我住处的东西都整理好了,有两箱书带不走,送给你和薛小桥,还有一些带不走的东西,你看着处理吧。房子清出来后,你把我放在你那里的备用钥匙交到楼下中介那里就行。都跟他们交待好了。
我不再给薛小桥写信了,她也没功夫看。你帮我转达吧。
秦蕤,不管我身在何处,我都会一样的想念你们,祝福你们。
也希望你会想我。
清颜 拜别
秦蕤看着信只发愣,一直都觉得林清颜是最优柔寡断的一个人,这么冷不丁的,说走就走了?一阵风吹过来,她打了个哆嗦。四月了还这么冷,简直要冻死人。终于还是去上海了,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林相一呢,都求婚了,就这么算了吗……
正胡乱想着,同事阿娅跑过来,说:“秦蕤,不是说好晚上有饭局吗?你怎么走了。”
秦蕤这才想起来,她所在的采编二室老主任退休了,局里新派下来一个主任,喜欢让编辑记者去陪客户吃饭,拉广告。秦蕤很反感,这次原打算一下班就赶紧溜,回头就说有急事去不了。因为看林清颜的信,又在单位门口愣住了。失算。
她说:“阿娅,你回去就说没追上我,好不好?改天请你。”
阿娅叹了口气说:“你以为我愿意来追你呀,是他在楼上看到你了,才让我来的!这人真是,我们是编辑部,成天价去拉广告,人家广告部都该有意见了。简直莫明其妙。”
秦蕤说:“就是呢。我虽然没去过,听她们说起来,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人呀。不过别小看人家,倒是谈成了几桩事。”两人叽叽咕咕笑了一会儿。
阿娅说:“你呀,别说风凉话了。以后小心点吧,就为了你脾气,他还不是背后气的不得了。不过他刚从局里空降下来,还不好当面发飚。”
秦蕤无奈,不想让阿娅为难,只好跟她一起回去。
晚上在一家粤菜馆吃饭,一大桌子人。可能双方不是头一回见面,虽然是生意应酬场面,却十分热闹。
秦蕤一心想着林清颜突然离开的事,恨不得立刻打电话给她或者林相一问问究竟。所以虽然身处喧嚣之中,犹似入定般的安静。
直到被宴请的主角一个什么老板走到她身边,她还是神情游离、置若罔闻。坐在临近的阿娅推推她,她才反应过来,忙欠身起来,举起酒杯。
他说:“对于秦小姐,我是一直非常仰慕啊!”
秦蕤在心里说:“仰慕个鬼,你知道仰慕两个字怎么写吗?”嘴上却忙说:“哪里哪里,您客气。”
他还在继续说话。秦蕤却觉得自己好像突然失聪一样,什么也听不见了。因为强压着厌恶和不满,又惦记着林清颜的事,笑都笑的心不在焉,在脸上客气的浮着。
看他没有要退回座位的意思,又一直说个不停,阿娅只好坐到旁边,把位子让给他坐,让他发表高见,也好让秦蕤不用一直罚站。
秦蕤开始只是听着发愣,两杯酒喝下去,在酒精的刺激下,脸涨得红了,心里却慢慢的清楚起来。她想起那一夜林清颜的反常表现,说起林相一求婚竟毫无喜悦,可是她那天实在太累了,连一句话也不想多问。明明她一心要嫁人,林相一条件也算不错,为什么却突然远去沪上呢?发生了什么?
秦蕤正凝神想着,突然感觉有些异样,她低下头,看见那个男人的一只手虚虚的、试探的搭在了自己的腿上。虽然隔着牛仔裤,秦蕤还是陡然打了个激灵,一下从冥想中回到现实。她就当掸灰一样,把他的手拂下去,希望他见好就收。
谁知对方显然会错了意,他把秦蕤的不动声色误解成了司空见惯,再一次把手搭了上来。这一次,显然比上一次要用力些。
秦蕤心里勃然大怒。她抬起右手仿佛不经意的捻着耳垂,把一只银耳钉悄悄取下来捏在手里。左手轻轻的按住他正在向上游移的手,右手迅速而用力的把耳钉的针按进了那白腻肥厚的手背中。然后她欠身站起,忍住不去看那人的表情,对身边的同事说了声“我去下洗手间”,抓起包包就匆匆离开了。
走出酒店,冷风一吹,秦蕤越发觉得脸上滚烫、身上冰凉。她不想打车,漫无目的的在寒风中走了很久,不知不觉就走到奥帆广场了。
天还冷,海边人很少。
秦蕤找了个石阶坐下,把脸深深埋在两个膝盖里。长长的头发直扫在地上,也全然不顾。
就在这时候,接到了林相一的电话。
秦蕤说,清颜怎么走了?
林相一说见面谈,问明她所在的位置,就赶了过来。他工作的地方离这儿很近。跟徐宗旭分手后,跟林相一就没怎么见过面了。
秦蕤就像冻僵的人一样,保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也不动。还好广场上人很少,林相一还是发现了她。
“秦蕤,你在这儿干嘛?”他问。
秦蕤抬起头看看他,说:“我也不知道,喝了点酒,有点迷糊,就走到这里来了。你跟清颜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不是一个有决断的人,这次怎么说走就走了?”
林相一靠在栏杆上,半晌没有吭声。也许是刚从办公室出来,他身上只穿了衬衣,这一夜特别冷。秦蕤几乎可以听到他的牙齿轻微打颤的声音。
林相一说:“其实我蛮喜欢清颜的。清颜跟别的女孩不太一样。这个年纪都不那么容易喜欢一个人了。”
秦蕤说:“少废话。到底是为什么?你不是都求婚了?”
林相一叹了口气。他说:“秦蕤,我们认识的时间虽然挺久的,有些事从来没跟你说过,宗旭不知道有没有告诉你。”
秦蕤怔了一下,说:“他不爱搬弄口舌。”
林相一说:“我以前做过一件事。求婚的时候,我告诉了林清颜。她可能因为这个走的。”
“这件事跟她有关系?”秦蕤问。
他摇摇头说:“没有。”
秦蕤说:“别打闷葫芦了,什么事?”她不耐烦的站起来。确实太冷了,现在酒意消退,身上更冷的受不了。她说:“捡重点的说,我想赶紧回家睡觉了。明天还有事。”
林相一说:“我都不知道从何说起!长话短说吧,03年闹非典的那会子,我有个女朋友在广州一家医院实习,感染上了病毒。那时候年轻,心里害怕,就跟她分手了。”
秦蕤说:“这也不算太大的过错,就是有点不仁义。不过,如果我是她,会主动跟你分手的。一人遭殃还不够闹心的?”
林相一神色悲哀的说:“她当时非常绝望,所以跳楼自杀了……”
秦蕤愣了好一会儿。其实自杀未尝不是解脱,从那一场灾难中走出来的患者,就是当时治好了,后遗症也能将人折磨死。
可是,毕竟人命关天,从道义上说,林相一确实不好。可是,换作别人,面对这样巨大的灾难,会比他好到哪里去呢?
秦蕤沉思着说:“清颜是个敏感的人。她肯定觉得你不负责任,不足以托付终身。如果我是她,也会不安的。毕竟,一辈子可能遇到的突发状况太多了,很难想象你能跟爱人共患难。”
林相一说:“不用对我做道德审判。我不是好人我清楚。我也不想申辩。清颜问我,如果这样的事再次发生,我会怎么做?我说实话,虽然心存愧疚,如果重新发生,我还是会逃避的。”
秦蕤吃惊的看着他,说:“你就这样回答她?清颜问的意思实际上是,如果这件事发生在她身上,你会怎么做?你真的就这样回答她?”
林相一说:“我不想骗她。大多数人都会这样做。”
秦蕤说:“话当然是没错。不过,一个女人喜欢一个男人,可不是因为他只是大多数人中的一个。”
林相一沉默了。
秦蕤突然不想再说什么。实际上,也不必再说什么了。她原先以为他们两个人产生了什么误会,现在看来远远不是。误会一般可以解释清楚。说过的话,做过的事,是没办法改变的。
秦蕤想,换成我自己会怎样呢?恐怕也很难抉择。趋利避害是人类的本能。她突然想到了侍远,不知道为什么,一天一天,总想着他。她想到了他对侍煦十年如一日的照料。不知道为什么,她相信如果是侍远,不会抛弃重病女友。没来由的,确信无疑。
秦蕤不再理会林相一,径自走到香港中路上去打车,她很想给林清颜打个电话聊一聊,犹豫半天,也没有打。
算了。说什么呢,说什么都没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