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你是否有过这样的瞬间?
日暮斜阳,卸下一天疲惫,即将返回家中,却突然升起一股惆怅,
在城市一隅,仿佛一个无家可归的人,落寞哀伤,往事一幕幕怅然出现。
我有过那样的时刻,就像一片浮云漂游在无人知晓的天中,将寂寥哀伤一点点倾泻在心间,独自品味忧愁。
久未提笔,懒惰是一,心神无宁是一。
最近总在想,二十多年的时间就这么匆匆流走,漫不经心,
仿佛自己被光阴抛掷在岁月的荒原,无可依偎,不知所措。
瑟瑟落叶,满目荒凉,冬日的寒风更无故平添愁思。
年少时,总爱捧着一些对于当时年纪尚难以理解的书籍,为赋新词强说愁。
谁料时光如雪,来去无痕,少年时候的心绪早已不复存在。
今重读川端康成先生的《雪国》,它处处弥漫的虚无、悲哀、唯美,令人怦然心动,又怅然若失,竟与自己当下的心境这般契合,不禁感叹甚多。
“穿过县界长长的隧道,便是雪国,夜空下一片白茫茫”全书伊始,这一句便定下基调。
年少时,我只晓得,川端康成是亚洲第二个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人,《雪国》是他最著名的小说之一,凭着噱头,那时候是为读名著而读书,一知半解。
它并没有非常跌宕起伏的故事情节,也无我所喜爱的魔法科幻,
在那个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年纪,
对于我,它只是作为一本优美文字的诺贝尔奖作者著名小说的存在。
它讲述了一个简单的婚外情的故事。
一个叫岛村的中年男子,已有妻室儿女,终日坐食遗产,无所事事,
邂逅了一个叫驹子的艺妓,并被她的清丽和单纯所吸引,两度来到雪国和她幽会。
其间,在去雪国的列车上,透过车窗欣赏黄昏的雪景时候看到映在车窗上的美丽的脸庞,
竟又喜欢上了另外一个叫叶子的美少女。
由此,岛村和驹子、叶子之间,构成了一种微妙的情感关系。
小说最后以叶子的意外去世而告终。
老实说,年少时,书中主人公岛村这个男人,一度遭到我强烈的鄙视和憎恶。
婚外情不说,他清楚地知道艺妓驹子深深的迷恋上了自己,却认为驹子的爱情追求,甚至她的生存本身就是徒劳的。
我为了故事情节而去纠结,为了故事而读书,再一次陷入少年人的无限悲哀。
却忘记,书中那些大段大段,反反复复的出现的美妙文字,
忘记了“茫茫的银河悬在眼前,仿佛要以它那赤裸裸的身体拥抱夜色苍茫的大地”美到令人惊叹不已的雪国;
忘记那“层峦和山麓的屋顶在迷濛的雨中浮现出来”的大自然无限美好的体会,
以及那贯穿全书的淡淡的哀愁。
一种伤感的、无常的、绝世唯美,令人感叹。
许多年后的今天,当重读时才顿觉,故事情节的发展,早已无法再牵引我激荡的心绪。
大概由于年岁渐长,遍尝人生况味之后,愈发能够体会许多从前不能所感的情绪,
许多曾经不能认同的情感,才明白要放在当时当地的特殊背景环境中去体会。
这才读出,作者赋予岛村这个男人本身的一种虚无、徒劳、变化无常的处世观,
原来,当驹子飘荡在为生活而生活,为爱情而爱情这一女性悲哀的苦海时,岛村的内心同样为苦涩所浸泡。
那是二战期的人间,那时每一个参与到战争中的国家,每一国家的无数女性都挣扎在无法逃脱的悲哀的境地。
岛村的内心是爱却无法相助的痛苦和无奈,
他爱驹子,爱到“你连指尖都泛出好看的颜色”,
爱到对一个艺妓评价“每个脚趾弯处都是很干净的”,
所以他才会对驹子说,“以朋友相待,不向你求欢”,
但他却又坚定的认为驹子的“生存本身就是一种徒劳”;
岛村在列车的玻璃上看到叶子美丽的脸庞,
“特别是当山野里的灯火映照在姑娘的脸上时,那种无法形容的美,使岛村的心都几乎为之震颤。”
但他又数次不停的表达叶子美妙的笑声“清越的近乎悲戚”,
一个少女清越的笑声透出无限悲戚,似乎早已冥冥中奠定了叶子的死亡。
岛村亦或是作者,都深深陷入这种矛盾的哀思,这恐怕也是川端康成深刻体会到“往昔徒然空消逝”的原因。
作家笔下主人公的处事观点,少不了是作家本人的处事观念的意向表达。
我最喜欢的是评论家们对川端康成这样的一段评价:
“他的描写超越了世俗道德的规范,在朦胧中展示事件,创造出一种虚幻的美,超越现实美的绝对境界。他所守望的是一片看不到颗粒的精神田野。”
更有专业文化研究人士表达:
“日本文化在历史长河,以“真实”为基础,自力地生成“哀”的特殊品格,并继而形成浪漫的“物哀”,幽玄的空寂和风雅的困寂三者相通的传统文化精神。”
川端康成在《雪国》中将虚无描写达到无人企及的高度,这种绝对的将现实抽象化,是日本文学家们自古以来以自然为友之中,创造的一种特别的唯美:
触摸自然的心,感受自然的灵,自然界中的每一丝动与静,每一分聚与散,
风流云回里,怀着无尽的悲哀,寻不到一个终始。
日本的国学家本居宣长曾说:“在人的种种感情上,只有苦闷、忧愁、悲哀,也就是一切不能如意的事才是使人感动最深的。”
川端康成便是紧随这种日本的传统,他作为日本第一个获得诺贝尔奖的作家,“以敏锐的感觉、高超的小说技巧表现了日本人的内心精华”。
可谁又能说,那一种悲哀之美的情感,是仅仅属于川端康成,属于日本,而非全人类之中都会出现和存在的一种伤怀之感?
曾经听妈妈有意无意说起过,她年少时,害怕下雨,因为她会突然生出一种哀伤难过的情绪,恍若无根的浮萍游荡人间,直到后来成立自己的家庭,生了我之后,才无惧那满窗的斜阳落雨。
我想这种涤荡在内心的虚无和淡淡哀愁,大概就是一种精神上的归属感缺失。
或是家庭的爱之缺失、或是情人之恋的缺失、或是家国情仇的安全感缺失、或是民族安全感的缺失······
倘若找到缺失的归属感,或许便可痊愈。
后来,当我又一遍看到书中这样一段细腻的描写时,我的心,情不自禁地震颤,为作家心细如尘的情感捕捉,一瞬间仿佛自己亦得到彻悟。
“看上去她那种对城市事物的憧憬,现在已隐藏在淳朴的绝望之中,变成一种天真的梦想。他强烈地感到:她这种情感与其说带有城市败北者那种傲慢的不满,不如说是一种单纯的徒劳。她自己没有显露出落寞的样子,然而在岛村的眼里,却成了难以想象的哀愁。如果一味沉溺在这种思绪里,连岛村自己恐怕也要陷入缥缈的感伤之中,以为生存本身就是一种徒劳。”
为驹子和叶子她们那“贫寒之中自有一种强劲的生命力”,
为她们“这种孤独驱散了哀愁,蕴含着一种豪放的意志。”
像她们一样,芸芸众生,生命微弱如尘埃,虽不能令山河动容,亦不去惊扰一草一木,但其中却隐藏着多少温暖的故事与真情。尝试淡看荣枯悲喜,无意生老病死,这样,或许生活会纯粹,简单快乐。
人说,一个人一生会有两个故乡,一个是出生之地,一个则是心灵栖息之地。
就算生存本身是一种徒劳,
就算生命恍若秋水,孤独的飘荡在荒凉的天际,
我们也要勇敢积极的对待呀,
努力找寻那个心灵栖息的归所。
不让心灵流离失所在无边的旷野,
守望那片精神田野,即使它有可能颗粒无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