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9年,我的母亲从浙江大学肄业,之后就嫁给了我的父亲——一个沉默寡言的男人。在那场运动中,我的母亲丢失了在城市里的一切,回到农村开始生活另外一种生活。
母亲回到家的前一天,我的父亲刚刚跟一个姑娘登记结婚,那个姑娘是我母亲的干姐妹兼中学同学——我叫她作“李姨”。我父亲在得知母亲回来的消息之后连夜走后门托同学找关系把结婚证换成了离婚证,父亲的第一次婚姻仅仅维持了不到24个小时。在上个世纪的八十年代末,离婚是一件伤风败俗道德败坏的事情,离了婚的姑娘几乎就没有再嫁出去的可能即便是再嫁人一般也不会遇到好人家了。李姨的娘家人大闹老王家,十几号人拿着锄头铁锨把我的爷爷堵在家里,红着眼睛要要了我父亲的命。我的爷爷对李家的爷们鞠躬赔不是,说尽了好话。
在李家人用石头砸破了我家唯一一口做饭的铁锅扬长而去的时候,我28岁的母亲跟27岁的父亲正躺在姥姥村里的某个麦秸垛后面仰望蓝天。
那年的初秋,我的父亲娶了我的母亲。老王家最小的一个儿子的婚礼办得隆重异常,张灯结彩全村热闹了三天三夜。李姨也出现在了我父母的婚礼上,送给我父母一条缎面作为新婚礼物并祝他们生活幸福。我的尴尬的父亲敬了李姨一杯酒之后就转身躲开了,反倒是我的母亲跟李姨和和气气的说了很久的话。二十多年后,我的母亲在回忆起她结婚那天的事情的时候还是会忍不住感叹命运弄人。
1990年的年杪,李姨结婚了,丈夫是我们当地一所著名的公办小学的校长,长相英俊待人和气美中不足的就是年纪略大。之后的几年,李姨因为丈夫的关系也从民办教师迅速转正,没用几年就干到了她所工作的学校的教务处主任。1997年,我要读小学了,李姨主动找到我家要我的父亲把我送到她的学校去读书。李姨到我家之后,父亲把我赶出了屋子,关上门跟她待了一整个下午,当时6岁的我吃着指头蹲在院子的角落里听着聒噪的蝉鸣声发了一下午的呆。我不知道在那个炎热的午后,李姨跟我的父亲究竟说了些什么,总之在最后我的父亲沉着脸同意了李姨的要求。在日后我甚至都不怀好意的揣测过这对昔日的旧情人在屋子里究竟做了些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因为我不明白李姨为什么执意要我去她的学校读书,后来我终于知道了事情的原委。
2011年我的母亲跟李姨同时内退。一年后,李姨查出了胃癌晚期。又一年,李姨西归。葬礼之后没几天就是2014年的新年,吃年夜饭的时候我不小心提起了李姨,我的父亲从我的口袋里掏了一支红塔山红着眼睛点上之后,说出了当年的那个惊天动地的大秘密。
1997年的那个夏天,李姨找我父亲的本意确实是希望我能到一所好点的学校读书。两个数年未谋面的往日仇人见面之后忍不住旧事重提。李姨梨花带雨诉说往日的种种艰难,我的父亲眼睛湿润说着声声抱歉,最后我父亲为李姨擦眼泪的手解了她的衫。两个人发誓从那以后活着的时候永不见面,不然人间又会多一场悲剧。
我的父亲是一个沉默的人,但他说的每一句话字字千钧。我细细想来,在那之后的十几年我的父亲似乎真的是再也没有见过李姨。怪不得我父亲在水晶棺内看到李姨遗容的那一瞬间陡然崩溃泣不成声。
说句实话,我的母亲对我的父亲好极了,在家里我母亲几乎什么活都舍不得让我父亲去做。结婚近三十年来,我的父亲自己做饭的次数甚至一个巴掌就能数过来,他除了煮面条跟熬粥之外什么饭都不会做。不管他俩回家多晚也不管两个人多累,我的母亲总是一个人忙着生火烧水做饭,而我的父亲永远是抄着手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我曾经作为一名旁观者欣羡我的父亲娶了一个好妻子。
我母亲听完父亲的讲述之后皱着眉着长叹了一声气。
到今日,我不知道我父亲究竟爱不爱李姨。我的父亲站在院子里抽了一口烟,一滴雨从浓的化不开的云里掉下来正好砸在了父亲的眼睛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