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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跟旭日干耗了三年的格日吉终于招架不住儿女们的劝,去旗(县城)里住去了。第二天,旭日干吃得饱饱的,喝得足足的,拿根带尖的铁棍,就从格日吉家开始,撬开院门,拆开用砖石泥巴封死的门窗,推门进去,巡视一圈儿,掏出老二来,意淫了人家的妻女,开始把人家留下的东西往自己家搬。尽管他对自己说,现在这些东西摆在哪都是你的,别费那个劲儿,但他就是由不住要这样做。
轮到乌力吉家时,他特意照着旗的方向尿了一道,想象着这尿把乌力吉淋成落汤鸡的样子,最后,把老二嘴上的余尿甩在乌力吉的头上,哼,受了我这样的侮辱,你就是当了旗长,在我面前也抬不起头来了。
乌力吉一家从他爷爷开始就兴旺发达起来,到了他儿子这一辈更了不得,出了一位副旗长!从很小的时候开始,旭日干每路过他家都不由得自惭形秽。可偏偏乌力吉的院子就蹲在村子中间的那面缓坡上,面对着村里人进出的山口。
除了比他还穷的乌日家(他觉得拿他的东西是抬举了他),一个月后,家家户户能搬动的东西他都搬回了自己的院子里,还收手不住,开始拆家家户户的院落,把椽领砖石往他家翻弄。院子里堆满了,就堆在院外。
院落拆完了,他还收手不住,开始挖掘家家户户,连院子外面的茅厕都挖了。结果,只挖出些破锅破碗破勺子来。
就这么他忙活了一年,村子里实在是没有可往回翻弄的了,才住了手。他的院里院外东西堆得满满的。他进家门要经过五十来米长的一条弯弯曲曲的小道才能走进去。再以后,他最爱干的事就是绕着这些东西转。摸摸这个,掂掂那个。想象着自己把这些东西卖了会多有钱。不多久,他就觉得自己真的那么有钱了,就财大气粗起来,十天半个月就骑着他那辆破摩托,去二百里外的镇上买东西。很快地,每当他慢悠悠地从那条一拃长的街的这头往那头走时,那几家店铺里的老板都争着跑出来跟他打招呼。他来回绕上三四圈,把他们都折腾累了,才慢条斯理地停在一家店铺前,在老板点头哈腰的迎候中趾高气昂地走进了店里。如果不是怕自己说漏了嘴,让镇上的人把自己拆了村子的事漏了出去,他还想对他们吹吹牛呢!
他从来没有这么自在过:他的羊爱去哪片草地就去哪片草地去。他人比羊还自由,爱上哪就上哪去。晚上,在昏黄的羊油灯下,他一边喝酒,一边在脑子里操练他的臣民妃子……
这天晚上,微醺的他出去解手。窗台下的那堆东西绊了他一下。他弯腰细看,堆的是他从家家户户挖出来的那些破烂货,纳闷自己不但没扔了它们,还把它们堆在这么重要的地方。他弯腰从堆上拿了一只破盘,回屋放在饭桌上,就着羊油灯昏黄的光,边喝酒边打量它。猛然间,他听见了盘落桌的声音,正惊讶着,筷子笃着碰盘底的声音响起来。他诧异了一会儿,跑出去,又拿回一只破铝壶,摆在桌子上。一会儿,响起嘶嘶的水响声,噗噗的冒汽声。他又跑出去……
很快,他的桌子上摆满了那些挖出来的破烂货。铲锅声、洗碗声、切菜声、舀水声等等居家过日子的声音响成一片。他受不了了,跑出屋,直跑到乌力吉院子前的缓坡上才停下来。在春寒料峭中,他坐在这个以前是村里人扎堆闲磕牙的地方——会场,看着星空下山口对面的鹰嘴岩发呆。直到冷得坐不住了,才回去,把那些破烂货一股脑地清理出去。睡下后,他感到屋子是座坟墓。
第二天晚上,昏暗的羊油灯下,他见自己巨大的影子在墙上鬼气森森地摇摆着,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提着酒瓶来到了会场坐下来,但还是烦躁不安。第三天晚上,他来会场的时候,拿上了那只破盘子。等他喝了二两酒后,果然,那盘子又弄出了响声来。听着听着,他不由得问:“你是哪一家的盘子?”
“你小子,连它也认不出来?你用它吃了我多少饭了!”
他吃惊地四顾,只看见了黑魆魆的山影,第一次觉得它们阴森恐怖,不由得颤声问:“你是人是鬼?”
那声音笑骂:“瞧你这点胆子。你连我的声音也听不出来了?”
他猛然想起来,这是白音的声音,心定下来,问:“你是人是鬼?”
白音:“你盼我死了?”
两人又像以前那样骂侃起来。猛然间,一股强烈的思念情绪攫住了他,多想在脑子里看见白音,但总是隔着层雾,不由得骇然:“总有一天自己会把白音忘得一干二净的!”
白音跟他同岁,从光屁股开始,两人几乎一天也没分开过。直到十几年前,白音举家外出打工,再没见过。白音虽然也跟他打闹,却是村子里唯一没给他翻过白眼的人。他是个孤儿,了无牵挂的光棍,思念人的滋味他第一次尝到。
他正为此恓惶着,听见白音说:“旭日干呀,家乡的样子我快忘完了,你给我在这坡上塑个泥像,好让我天天看着家乡。捏泥人可是你的拿手好戏呀。”
他一拍腿说好!这样我也忘不了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