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藏命契》有云:
狐仙者,居汉地,五甲子识言,十甲子年学语,却后数甲子渡劫,无雷火之楚,无散魂之虞,然人言可畏,遇人谓之:似也!即得渡。然谓之他言,不得渡。
谓似者,狐仙渡,就金身,报之人,吉祥富贵也。
谓他言者,狐仙赍之,厄运缠身,累及子孙,一甲子后,再渡,若得渡,厄运却,不得渡,厄运续也。
正文:
大学毕业以后在大城市工作了几年后,都市的生活节奏和传说中一样紧张。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却因为没能等到传说中的习惯成自然的到来,我对我的工作和生活越来越感到不满,于是毅然决然的辞职回了老家。
那时候堂弟春海也因为在航空公司犯了错被开除了,于是我们一起搞起了蔬菜种植。
因为我们没有沿用传统的销售模式,所以刚开始那段日子非常艰难,又要联系客户,又要做推广,还要每天在田间劳作,但我们却乐在其中。
直到第二年的夏天,我们的忙碌终于换来了回报——施绿肥无农药的新鲜蔬菜供不应求,我们开始雇佣附近的村民扩大种植规模。
七月的一个傍晚,我们结束了一天的辛苦工作,看着夕阳下绿油油的蔬菜,心里满是喜悦。
负责联系村民干活的是一位五十多岁的大叔,我和春海管他叫老陈。
老陈很敬业,每天带着村民们来,中午别人休息的时候就会把当天的工资算出来报给我,然后等晚上结束的时候又会跑来拿钱替我发工资。
“你们两个学生仔,那帮人你们对付不来的……”老陈总是抽着烟笑眯眯的说。
我们三个一路说笑着就回到了村口,忽然看到一个一只浅黄色的动物蹲在路边,见我们走过来也不逃跑。
春海瞪大眼睛指着那只动物:“姐,你看,狐狸!”
老陈嘿嘿一笑:“最近村里人经常看到这几只狐狸,奇怪的是它们不怕人,或许是快成精了吧。”
春海咧嘴:“成什么精?狐狸精啊?”
老陈继续憨笑:“狐狸还能成什么精,难不成还成了黄鼠狼子精了?”
说话的工夫我们已经走到狐狸面前,它果然真的一点都不怕我们,见我们看它,还歪着脑袋乖巧的朝我们眨眼。
我摸了一下口袋,发现里面还有半块中午吃剩的午餐肉,于是掏出来撕掉包装丢给它。
狐狸看了看我,随后轻轻叼起那块肉优雅转身后没入了路边的树林。
老陈拍拍春海:“小子,你姐真是个善良的好姑娘,谁娶了她真是有福气啊。”
我有点尴尬的低低头,红着脸继续往家走。
后来的几天我们又在那个地点那个时间遇见了那只狐狸,不过偶尔它还会叫上一只同伴一同蹲在路边等我把吃剩的午餐肉留给它。
这天早晨出门的时候春海看着天上的乌云:“今天天气预报说有雨哎……”
我打个哆嗦咧着嘴说:“春海你还是不要看台剧了好不啦?你现在都娘娘腔了哎。”
春海:“……”
因为要下雨,我们只叫了老陈和另外一个农民伯伯来干活,毕竟只要来干活就得开一天的工钱的,万一中午下雨了我们会白白损失很多钱。
忙碌了一上午,快到十二点的时候暴雨忽然到来,我们只得披上雨衣开始往家走。
路上我还惦记着那只狐狸会不会风雨无阻的守在路边等我给它准备的午餐肉。
果不其然,我们走到那里的时候,那只狐狸真的就蹲在原来的地方,雨水已经把它油亮光洁的皮毛打湿,再也没有了往日的优雅和恬静。
经过这么多天的接触,我已经不再把肉丢到它面前,而是放在手心等它来叼了。
我掏出午餐肉给它的时候,它嗅了嗅却没有叼走,而是用无辜的大眼睛盯着我看。
看着它干净的眼神,我忽然有种想要把它带回家的冲动。
双手从雨衣下面伸出,轻轻揽住它被雨水打湿的脖子,我附在它耳边轻声说:“跟我回去吧,雨停了再回来。”
狐狸像是听懂了我的话,像是回答我一般低低的呜咽了一声。
抱着它在雨中往家走的过程中它始终小心翼翼的蜷缩在我的怀里一动都没动,感觉它似乎在担心某个小小的动作会引起我的恐慌或者反感一般。
到家以后我给它擦干净身上的雨水,又用吹风机给它吹了吹。
那晚它一直蹲在门口那块迎宾地毯上,直到睡觉前都一直盯着我看,那眼神让我恍然间明白了为什么蒲松龄先生喜欢把狐狸精写成柔美动人的女子,似乎世界上再找不出如此干净清澈而含情脉脉的眼神了。
第二天早晨醒来时雨已经停了,我起床后第一件事就是去门口看那只狐狸。
屋门和窗子都关着,但狐狸不见了。
它和约定中一样,雨停了,就回自己的窝了。
后来的几天里我们仍旧会在那里遇见它,偶尔也会看到它的同伴。
直到半个月后的一天,春海去城里联系客户,雇来干活的村民也在下午的劳动提前结束时各自回家了。
我坐在田埂上看着欣欣向荣的菜地,心里说不出的高兴。
老陈走到我身边:“丫头,回去吧,不早了。”
我摇摇头:“您先走吧,我想再看会儿。”
老陈叹口气:“成,那我先回去,你别呆太晚了。”
我应了一声,思绪刚要开始飘飞,老陈又把我拉回了现实:“丫头,看到叔的衣服了吗?”
我转头看着只穿一件白色纯棉吊带背心的老陈:“啊?”
看见我这幅表情,老陈奇怪道:“这谁呀这,一件破褂子也偷……”
说完老陈就嘟嘟哝哝的走了。
发了一会呆我也起身准备回家,却发现我的帽子也不见了。
那是我白天干活时用来遮阳的帽子,一般干完活我就会随手丢在地头上。
刚开始我以为是被风吹走了,但找遍了附近也没能找到,于是奇怪的挠挠头往家走去。
走到每天遇见狐狸的地方,那只狐狸竟然没有在原地等我,这让我觉得很奇怪,于是路过它经常呆的那棵树的时候下意识的放慢了脚步。
忽然一只戴着红色帽子的狐狸从路边蹿了出来,眼睛直勾勾的看着我,嘴巴一张一合的竟然说起了人话:“你看我,像人吗?”
狐狸竟然说人话了!
我心中满是震惊,但不知为什么随即也就释然了,毕竟从小到大听过那么多关于狐狸成仙的故事,心理上早就有了准备了,而且我和它相处了这么久,也不怎么害怕。
见我不回答,它再次问到:“你看我像人吗?”
看着它滑稽的样子,我不禁失笑道:“像啊,你都会说人话了,怎么能不像呢。”
不料狐狸听完这句话丢下帽子就跑了。
我奇怪的捡起帽子扑掉上面的土,看着远去的狐狸。
第二天清晨春海风尘仆仆的回到了家里,进门就大呼小叫:“姐!姐!我回来了!”
我刚起床,揉着惺忪的睡眼:“干嘛呀,一大早就被夹了尾巴了?”
春海得意洋洋的把一沓纸塞到我手中:“自己看!”
那是一沓合作协议书,每一份都是和城里有名的大酒店签订的,我看完后估算了一下,我们的菜地至少还要再扩大三倍以上才能勉强满足这些酒店的需求!
真是当红好运。
春海兴奋的搓着手:“姐,也不知道为什么,昨天白天那些经理什么的都对我爱理不理的,谁知道到了晚上又都纷纷给我打电话说立刻就要和我签供应合同!我一直忙到夜里三点多才把这些合同都跑完!”
高兴了一阵,我们决定立刻就去菜地,把周围合适的田地都给包下来。
一上午过去了,我们却没看到老陈的身影,于是找到一个雇来干活的村民问了问。
那村民告诉我们说老陈昨天晚上回到家就开始发烧,今天一早就烧得不省人事,现在已经送到镇里的医院去了。
应付了一下那位村民,我们决定下午干完活去医院看看老陈。
傍晚来到医院的时候老陈已经退烧了,但看起来也是给折腾的够呛。
躺在病床上打着点滴,老陈有气无力的跟我们讲了昨天的经历:
昨天下午老陈独自先回了村子,路上遇见了另一只狐狸,那狐狸穿着老陈的褂子,从路边蹿出来劈头盖脸就问老陈:我像人吗?你看我像人吗?
被偷了褂子本就一肚子火的老陈上前就要抢褂子,不料那狐狸还是执着的问:我像人吗?你看我像人吗?
老陈既生气又不耐烦,当即喝骂:“我看你像个屁!”
狐狸愣了愣,转身穿着老陈的衣服就跑了。
老陈回到家以后,毫无征兆的就开始发高烧,一直烧到四十一度。
我觉得这事很蹊跷,于是把自己的经历也讲了一遍。
一直没说话的春海忽然一拍手,说自己曾经听别人说过狐仙渡劫的故事:
狐狸修炼到大限的时候需要渡劫才能成仙,但它要渡的劫却和别仙家不同——它只需要穿上某个人的一件衣帽之类的,然后找那个人讨一句吉利话就可以顺利成仙了。
显然找到我的那只狐狸是很幸运的,我挺喜欢它的,所以它也就顺利的讨到了那句吉利话。
但找到老陈的那只就不一样了……
“那要是讨到的不是吉利话呢?”我问春海。
春海嘴角一扯:“那这次渡劫就算失败了,想要成仙至少还得等六十年,而且渡劫失败的狐仙会疯狂的报复那句没有说吉利话的人,渡劫成功的则会给说吉利话的人带来接连不断的好运。”
老陈听完以后耷拉着脑袋:“我小的时候也听老人们说过这个故事,但我一直没当回事……”
几天后,那名憨厚却脾气不好的老人在医院病逝了,看着村里搭起的灵堂,和灵堂前的几个大字“沉痛悼念陈克峰老先生”,我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那天吃豆腐饭的时候,我恍惚间看到了两个浅黄色的身影从灵堂前一闪而过。
是那两只狐狸!
我慌忙丢下筷子想过去看看,忽然灵堂方向传来一声巨响!
我刚站起身,接二连三的巨响连续传来。
听那动静,应该是升天炮……
在津浦不到六十岁就病死的人是需要放升天炮来帮助亡魂投生到更好的地方去的,但升天炮必须是凌晨时候放才有效果,其他时间放都没有任何意义。
升天炮和礼花差不多,但比礼花个头更大,威力也甩出礼花几条街。
八枚升天炮同时在灵堂内爆炸,灵堂被升天炮这么一顿轰,很快就摇摇晃晃的塌了,老陈的遗照和灵位也啪叽一声掉在了地上。
看着乱糟糟的灵堂和乱哄哄的人,我心底却升起了一丝庆幸:还好那只狐狸拿走我的帽子我并没有生气,还好好跟它说话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