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牢,顾名思义,就是「坐」在牢房,日复一日,盼着刑满出狱,再世为人。这一天终于到来,一九六一年x月五日刑满获释,好歹也是件喜事,多少也该有个亲友相迎,然而当我拖着一双没有鞋带的旧皮鞋,穿著一条没有腰带的卡基裤,孤零零地踏出监狱大门的那一刻,竟然是四顾茫茫,不知何去何从!
我并非无亲可依,而是不想带着浑身的晦气向人乞怜,再说这付德性回家,也怕吓着孩子,因此,我犹豫再三,最后来到一个贫民户聚集的违章建筑门前。屋主老胡是我刚开委托行时期的三轮车夫,一个退伍的老兵。一照面,他愣了老半天:
「长官」老胡讶异地:「您怎么落得这般模样」?!
「说来话长。」我试探地:「可以让我进来吗」?
「快、快、快坐下来慢慢说」。
听完了我的故事,老胡愤愤不平的:
「那您以后有什么打算?」
「我想暂时在你这儿落脚,等想清楚了再说。」
「行,行,」老胡一面说着,一面从墙脚拉开了两个板凳:「在这上头搭个门板,暂时委屈一下。」
「你现在过的怎么样?」
「还不是老样子。」他非常爽朗的:「我这个山地老婆很能干,天不亮就出去卖菜,我送完报纸,就踩着三轮车出去做生意,天黑灌两杯老酒,一觉到天亮。」接着:「您放心,在我这吃饭,包准没问题」。
「我的意思是送报这码事,暂时交给我替你代劳,等我找到工作再说」。
「您这是骂我」?老胡急了:「再不济,也不能让您干这个活」。
「就这么说定了。再说,我有我的打算」。
「什么打算」?!
「送报,还可以免费看报。看报就能从广告版找到工作,这叫做一举数得」。
「行,行,您是当官的,您说了算」。
骑着单车,奔驰在清晨的马路上,第一天送报的感觉既新鲜又舒畅。可是,想在报上寻找求职的机会却难上加难。原因是:除了航海之外,我一无所长。
不过正因为送报,而与一位摆摊卖豆浆的退伍老兵建立了交情,他同意上午收摊之后,把摊架借给我,改卖豆沙汤圆和酸梅汤。
汤圆与酸梅汤,是小时侯我酷爱的食品。当年离家时,母亲就再三提起:「到了外头,想吃就得自己动手。」于是母亲一遍一遍的教。如今,作梦也想不到,在我最危难的时候,全都派上了用场,而成为营生的利器,我暂时安身糊口的本钱。
所幸为糊口忙乱了一阵子之后,很快就结束了我的摊贩岁月,而回到老本行,拍起电影来了。显然这又是一段命运的传奇。一杯酸梅汤则成了开启我另一扇命运之门的钥匙。
「老板,来杯酸梅汤。」一位绅士出现在摊前,与我四目相接的瞬间,他连连惊呼:「你不是小王吗」?!我腼腆的挤出一丝笑容。
「你怎么干起这个来啦」?!
「一言难尽」。
「那就留着以后慢慢说。」接着他滔滔不绝的告诉我,他在基隆军区任职,数日前美国福斯电影公司,为了在淡水港湾拍摄一部叫做「圣保罗炮舰」的历史片,高薪聘请一位具有沟通能力与戏剧素养,且能了解当地航道潮汐的海军退役军官担任剧务,现场指挥调度道具船队的运作,因而要求军区推荐适当人选。因此他说:
「看起来倒像是比着你量身打造的差使」。
经由这段幸运的、奇迹似的发展,一夕之间,我就脱胎换骨的由地狱跨入天堂。摇身一变,顿成赚取美金的高收入者。每天拿着先进科技的对讲机,遥控指挥调度着上百艘大小导具帆船,与千百名临时演员,倒也风光了一阵子。直到拍片结束,我即倾其所有的买了一艘老掉牙的木壳近海单拖渔船。心想这片土地既然容不得我,干脆下海求生,开拓另一片生命的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