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芸茜
2007年一到上海交通大学出版社,我就向业内“老法师”们请教:应该向哪个“版块”发力?老编辑给出的答案都惊人的一致:教材,教材,教材。由于我是中文系毕业,便决定先向大学语文领域进军。于是,我开始盘算自己所接触的作者中哪些有可能愿意做大学语文教材。我抱着和所有可能的作者都问问的态度,重点问了两个人,一个是徐中玉先生,一个是蒋承勇先生。
遥想彼时,和蒋承勇老师其实已经有好几年的作者缘分了。可以毫不夸张地说,蒋老师也算是我进入编辑生涯遇见的第一个作者。从2003年博士毕业起,蒋老师就是上海社科院出版社陈如江老师“安排”给我的作者。蒋老师当时组织了一套“比较文学与文化研究”丛书,我陆陆续续负责编辑了其中的七八本。这个系列丛书是开放的,其作者来自天南地北五湖四海,资历也深浅不一,让我深深感到蒋老师是个“海纳百川有容乃大”的组织型作者。因为个别稿子相对棘手,我时不时需要和蒋老师直接联系。蒋老师每次都很简洁而恰当地为我答疑,让我感到他是一个很好沟通的作者。其间,蒋老师还邀请我去杭州参加了会议,一见面,发现很是好打交道,毫无做领导的架子。最开心的是,一交流就发现,我老家是东阳,蒋老师老家是义乌,算是难得的老乡了。
为了说服蒋老师编写大学语文,我大致也做了一点功课,搞明白了都有哪几个版本的大学语文,每个版本的优势和劣势各自在哪里。然后我就开始打电话了,前后三个电话,差不多两个多月我就打一个,每个电话大约10分钟。我想着事不过三,先打三个试试看吧。
记得第一次电话,蒋老师说他是搞外国文学的,而大学语文都是中国文学背景的人在编写,他不方便编写大学语文。我大概回复他:夏中义老师是搞文艺理论的,不是还编写了大学人文读本等等。他说现在自己的学校用着陈洪教授编写的版本,不便于随意更换。我大概又说现在学校的大趋势是用校本教材,您专业上那么有修为,完全可以编一本具有您个人特色的倾向外国文学的大学语文啊。
总之,也许因为准备充分,我感到平常口拙的自己仿佛开了外挂,各种头头是道,真的是三个电话就“磨”好了。老编辑传授的那种很夸张的大过年冲过去立在作者家门口的招数,我都没来得及用上。我感觉那是讨债,不是组稿,组稿的艺术应该是四两拨千斤。如果要总结所谓经验,“磨”作者的艺术如果算一门艺术,就是做足功课,做好和作者“持久战”的心理准备,慢慢来,不要急于求成,不要把作者弄烦,逐渐打消作者的各种顾虑,鼓励作者尝试一个全新却未必不擅长的领域。毕竟,对于一个知名作者而言,他已经有的作品基本上都会在原来的出版社做再版或者做修订,编辑和他的私交再好,要做“挖墙脚”的事情都会很费周折,有可能很不得体;与其“挖墙脚”被兄弟社诟病,不妨游说作者做一次有意思的值得回味的“跨界”。
等我“磨”到第三次,蒋老师就欣然同意了。于是,我就安心等待蒋老师把稿子交过来了。过了差不多快一年,蒋老师就很热情地和我电话了,说他们已经开过四次会议了,对大致的篇章都有了一些想法,并希望我过去参加第五次会议。我马上买了车票就过去。
会议上,所有的章节和篇目都出来了。我记得自己能够提出的建设性意见仅仅是所有的篇目尽可能用最权威的版本,比如古文选篇最好用中华书局或者上海古籍出版社的。而蒋老师的编写宗旨也很明确,就是做简编,不对选篇过度阐释,把阐释的空间留给老师和学生,这样的话,一个哈姆莱特还是一百个哈姆莱特。精简、浓缩版的“大学语文”,注重的是“人文性、审美性、工具性”的三位一体。我对这样清晰的编写思路,无疑是由衷佩服的,否则不会在近十年后还记得如此清晰。而因为蒋老师的初衷明确,选篇经典,整个书稿到我手里很顺利,很快就编辑出版了。
在2008年,我并未深刻意识到蒋老师这样的认真负责是一种颇具匠人精神的“打磨”。而由于后来我又编辑过不少大学语文,不少老师都是让学生干活,学生为了省事,往往从网上百度,拼拼凑凑,稿子到我这里常常就意味着一个麻烦甩过来了,质量相当堪忧。和兄弟社编辑也有过交流,基本是大同小异,老师们对于编写教材的尊重是降到了空前的低谷,因为在他们的考核体系里,教材编写无足轻重。业内有句话概括得好无奈,教材编写的发展是“编辑变作者”——知名作者负责挂帅,拉来一批心猿意马的参编者,小编辑不得不变成实际的作者,为教材质量的改进挑起重担。
所以,回头看看,这本《大学语文简编》为何在十年之后还可圈可点,除了有其“国际范儿”的超前之处,就是因为当时蒋老师团队一行的认真打磨。尽管我只参加了最后一次定稿会议,但我可以想见,之前的每一次会议,他们是多么地投入其中;每一次会议,他们对本版大学语文的编辑精神和编辑理念都形成了更深入的探讨和理解。正是在这样的“工匠精神”引导下,选篇与主旨的切合度高,整个大学语文对于“人”的关注度也是相当集中。
木心有首诗叫《从前慢》,意境很美,我想改写一下里面的句子:记得早先做出版,大家诚诚恳恳,磨一句是一句,编辑有足够的耐心和诚意去磨作者,作者也有足够的耐心和诚意去磨选本。还记得,那时候我去开会的路上似乎还没有通高铁,长途卧铺汽车上一股子臭袜子的味道,于如今,那种久闻不知其臭,也是颇可回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