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夫卡这个名字近一两年常常听人提起,对我而言,却是一个着实陌生的人,恰好这本书后面有厚厚的附录,有密伦娜的闺蜜之女讲述她母亲和密伦娜的生活,有译者叶廷芳和黎奇先生解读卡夫卡生平和作品中的爱情关系。我认为,如果一个作者对你是全然陌生的,在看他的作品以前,最好能够先了解他本人的故事,因为一个人的文章就像他最亲密的孩子,孩子都是大人的缩影,了解了作者本人,才能真正理解他想要在文字里表达的情感。
当然,在这基础上,想要更多贴近作品,最好还要回到作品所处的时代里去,做一个同时代的路人,才能深刻领会里面哪怕一个俚语的含义。
所以很多学生在做阅读理解的时候看不懂文章本身,因为他们既不知道作者是谁,又不了解创作背景,仿佛面对着凭空扯下的半截残页,要想真正领会深意,着实不易。
都说学好语文需要积累,“积累”是一个太宽泛的词,很多孩子甚至大人都很茫然。积累?积累什么?我以为,除了字词句等基础文法,以及古今中外很多值得熟知的典故,更不可少的,则是对一些知名作家及其作品的了解,我们或许不可能熟读他们的每一部著作,但偷懒一点,我们至少可以读一下这些作者自己的故事,身处的时代等等。我想,那对于做阅读多少会有很大助益,当然,对自身的知识储备更是裨益良多的。
卡夫卡一生未婚,曾与两位女子订婚三次,却终于没有走进婚礼殿堂,他最爱的女子是一个有夫之妇,也就是本书里的情书对象——密伦娜,在生命的最后一段时期,陪他共患难的则是另一位少女。我原本不是一个那么关心八卦的人,之所以把他生命中的四个女人介绍一番,是因为他生命中最有价值的几篇著作恰都是在与这四个女子的情感煎熬中创作出来的,卡夫卡和这四个女子前后交往了十二年,这十二年,是他饱受情感折磨的时期,也是他创作的黄金时期,更为值得注意的是,每次他创作的高潮,都是在他与情人出现情感危机之后,或者危机当时,可见,“爱情关系——这在卡夫卡那里既是生活,也是作品本身”,可以说,没有这几段纠葛难缠的情事,可能根本成就不了卡夫卡这个在西方文学史上光耀瞩目的名字。
卡夫卡有过距离婚姻礼堂最近的一次机会,但就在结婚的前两天,他和未婚妻放弃了租房子的打算,对此,“卡夫卡反而暗暗庆幸,他说,否则的话,降临在他们头上的也许将是更可怕的崩溃,也许那时被埋葬的就将是一对夫妻了。”有的人天生就是不适合婚姻生活的,但这并不代表卡夫卡以婚姻为儿戏,相反,他是把婚姻的责任看得太重,重到他难以承载,重到会压垮他的写作梦。“他不愿意像大多数人那样为了生活而生活,为了养儿育女而结婚。他追求的人生目标是真理和纯洁,他追求的爱情、婚姻也是以此为基准的。”
卡夫卡是这样一个类似完美婚姻强迫症患者,而他曾经差点儿结婚的对象、也是与他交往时间最长的女人菲利斯又是一个怎样的女子呢?
书里说,菲利斯对卡夫卡家的工厂很感兴趣,常劝卡夫卡多管工厂,做出点成绩来,卡夫卡却从不隐讳对工厂的厌恶,他不无气愤地问道:“为什么你对这工厂就比对我懂得多?”
这一段看起来多么眼熟,不就是欧版的薛宝钗和贾宝玉吗?还记得在《红楼梦》里,宝钗总是那个劝解宝玉要好好读书、考取功名的正面形象,对此,宝玉也是不胜其烦,他看不起那些“劳什子”的东西。
这样一替换,就完全理解卡夫卡和菲利斯虽然交往五年,两次订婚也难成正果的原因了,因为他们根本就是两个平行世界里的人,一个的目标是物质生活和世俗价值,一个的理想是精神创作和自我价值,就像卡夫卡在自己的日记里吐槽的那样,“我要过一种美好的、一切为我的工作(写作)设想的生活,我对我这个要求毫不让步;而她呢,好像对我的一切无声的请求都听不见似的,要的是同一般人一样的生活:舒适的,要我对工厂感兴趣,保证充足的饮食,晚上11点上床睡觉,带暖气的房间⋯⋯”
一段婚姻可以维系的前提是双方可以互相迁就妥协,但两个人却都无法逾越自己的底线而走入对方的世界。理性来看,他们其实都没有错,在他们各自的世界里,他们的想法都无可厚非,要说错的,那是一种空间错觉,其实,他们各属各的平行空间,又怎会出现交集?
所以,卡夫卡最终得出结论:“同F(菲利斯)生活是不可能的,同任何人共同生活都是不可忍受的。”的确,菲利斯代表的并不是她自己,而是她所存在的、也是绝大多数人所存在的那个凡人的世界。
卡夫卡虽然清醒地意识到这一点,但他并没有因此而放弃对爱情的执著追求,后来他又遇到一个女人并与之订婚,但对方父亲因为他的犹太人身份而坚决不允,在这以后,卡夫卡终于遇到了密伦娜。
同其他女人不同,密伦娜和卡夫卡是属于同一个世界里的人。作为一个记者、作家、革命者,密伦娜和卡夫卡有很多共同语言,共同的爱好,共同的有着自己的理想信仰,他们的相遇,就像两个又冷又饿的旅人,在寒冷的冬夜遭逢,依偎取暖,成为彼此的精神支柱,这样的两个人在一起将产生的化学反应可想而知。虽然当时密伦娜已经结婚,但这显然没有妨碍他俩的感情升温,这也是这本书诞生的温床,里面记载着卡夫卡在二人热恋时期寄给密伦娜的全部信件,也许在数量上不如卡夫卡写给菲利斯的多,毕竟持续的时间不同,但从质量上来看,这些信件已经不仅仅是谈情说爱的媒介,它们本身就已经成为了一部文学著作。
但最终,因为卡夫卡给不了密伦娜想要的真正的家庭、孩子,他们还是分手了。如果说,菲利斯可以被比作薛宝钗,那么密伦娜就像是林黛玉,黛玉和宝玉是一类人,但是,他们在相处的时候仍然产生了很多摩擦、痛苦,即便他们真的最终走在一起,成全那段前缘,可以想象,他们的婚姻也未必幸福,很难实现“王子公主从此幸福快乐地生活在城堡里”那种happy ending。但无论宝黛也好,卡夫卡和密伦娜也好,他们这样的悲剧收场反而是一种更完美的结局,卡夫卡在结束同密伦娜的恋情以后,创作达到巅峰,《城堡》成为他的代表作,而密伦娜,即使全心投入革命事业,也在被捕前不忘将卡夫卡给她的全部信件托给妥善的人加以保管,让这些文学作品不至于从此失传,从这个角度上来说,这或许才是最好的结局。
这些情书,这些诗句,曾经从卡夫卡饱含热情的羽毛笔下汹涌澎湃地涌泄出来,又曾经从密伦娜玫瑰花一般的唇瓣上涓涓淌进心海深处,近一个世纪过去了,这些曾经隐约甜蜜的耳语,还在世间流传着,下一个世纪,再下个世纪,还将继续地流传下去,朋友啊,还有比这更不朽的耳语吗?
哪里,有一对男女在低唱——滚滚红尘中有隐约的耳语跟随我俩的传说……